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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2 / 2)


  那管事并不听他说话,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转身回府了。广陵王府的大门关上,拖出长长的“吱嘎”一声,好像将夕光也收束了进去,长街上只余凄冷的雪后的黑暗。

  这寒冷刹时侵入骨髓,宣氏不由得拢了拢衣襟,温玘过来欲揽她的肩,却被她一把甩脱了。

  “早知今日,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你的。”她低声,语气里明明已绝望了,却还是一定要刺痛对方一般。

  温玘的眼神黯淡下去,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是妹妹温玖因为嫁给了夏冰,到底幸免于难。

  他转头望向长街彼端,黑暗一点点地侵蚀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见到洛阳城的黎明了。

  ***

  将要入夜了,广陵王府的小阁上摆满了珍馐。号称在禅修的广陵王萧铨,一边大口吃着新烧的鸡肉,一边拿鸡骨头去逗孩子。

  小王孙萧霁方将三岁,眼巴巴地望着那鸡骨头,好不容易啃上了,却发现不对劲,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萧铨便哈哈大笑。

  秦约坐在几案另一边,轻轻地嗔道:“成日价地逗霁儿,当心他记恨你。”

  萧铨笑道:“我是他爹,他敢记恨我?”说着拧了拧萧霁的鼻头,“你敢记恨我吗,嗯?”

  萧霁再次大哭。

  秦约一边给父子俩搛菜,一边道:“管事的说,宣家表妹已离开了,那一箱子东西丢在原地,没有带走。”

  萧铨听了,脸色耷拉下来,冷淡地“嗯”了一声。

  秦约续道:“他们原是关在牢里的,不知这两人怎么想来法子,找上我们家了。但不论如何,宫中有诏令,今晚他们都必得出发。”

  “你妹妹也是挺狠的。”萧铨冷笑道,“连洛阳城的太阳都不让他们再多看一回。”

  秦约叹口气,“她想必也是被温太后——温庶人逼太急了。”

  “温家一群草包,那个华俨丢了晋阳城,孤都想杀他。敢情这些姓温的、姓秦的,都不曾心疼过我萧家的天下。”

  秦约的眼神微微一动。萧铨看她一眼,补充道:“我可没有说你。”

  秦约柔和地笑笑。

  “但你妹妹,也是千虑一失。”萧铨的神态很是悠然,“推倒了温家这棵大树,树下乘凉的人千千万万,不都要恨她了么?那些人,早晚都可以为我所用,真是天助我也。”

  “是啊。”秦约幽幽地道,“她这一回做得这么过,都是因为温家动了秦赐。”

  “是吗?”萧铨道,“秦皇后看起来可不是那么意气用事的人。”

  秦约笑道:“殿下可不要被她那副老谋深算的模样骗了。我自家的妹妹我清楚,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明明已身在深宫了,却还总想着拉住自己喜欢的男人,死也不放手呢。”

  ***

  “回禀皇后娘娘,官家已将自己闷在里头三四天了。”

  嘉福殿的女官在殿门前恭声禀报。

  天色清寒,秦束笼着轻暖的裘袍,衣衽上一圈雪白的貂绒衬得她肌肤如雪,眸色沉沉,“你叫奉华?”

  那女官忙道:“是,婢子是王常侍调来伺候官家的。”

  王全倒确实让人放心。秦束微微颔首,“官家这几日吃饭了吗?”

  “吃是吃了,一点点……”奉华道,“奴婢们还听见里边总有砸东西的声响……”

  秦束摆摆手,径自迈步往里走去,奉华连忙在前引领。到寝阁外边,果然听见阁中有些动静,秦束笑了:“这是官家在玩弓箭呢,不是砸东西。”

  奉华诺诺。

  秦束伸手推开了门,便听见一声厉喝:“谁准许你进来的?没有朕的答应,谁也不能进来!”

  秦束一抬眼,便见萧霂手中拿着一把长弓,弓弦持满了,将他小小的右手都勒得通红。这寝阁四面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透不进日光,只点了一只膏烛,此刻那铁制的箭镞便在昏暗之中闪着冷酷的寒光。

  萧霂缓缓地转动身躯,直到铁箭对准了秦束。

  奉华大惊失色,想劝解又不能,秦束却很坦然,道:“陛下,妾听闻您数日困在房中不愿进食,心中担忧。”

  “担忧?”萧霂抬高手臂,小脸亦绷得通红,眸中淬着色厉内荏的怨气,“你有什么好担忧的?秦将军回朝了,你照样可以做你的皇后。”

  秦束抿了抿唇,“陛下若不保重自己,则天下人无所依归。”

  “天下人?”萧霂冷笑,“他们与朕有什么关系。”

  如此说着,他终于是放下了弓箭往地上一扔,“哐啷”,沉重地一响。他径自往寝阁更深处走去,帘帷一重重地被他掀起又落下。

  秦束上前几步,看见那弓箭确是军中用物,是可以杀人的。然而再环顾四周,又见到许多泥偶、摇车、面具一类的小玩意儿,不伦不类地散落四处,她从中间穿行而过,奉华便在后边小心地道:“这些都是官家命人从民间搜来的……偶尔他也玩一玩,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弓箭。”

  这些朴素的玩物,很多就连秦束都没有见过。秦家是举止端重的高门,她又是个女孩,从小就被教导要规行矩步,谨言慎行。她拿起一只小小的拨浪鼓——这几乎是婴儿才会玩的东西,却被萧霂放在书案上,木质的柄已很旧了,皮面上的红漆却如新——轻轻地晃了一晃,小丸落在鼓面上,发出点点寂寥的声响。她这才忽然发现,虽然自己已嫁给萧霂一年有余,但其实却从来没有了解过、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这个小小的丈夫。

  她忽然发现原来他也在慢慢地、自顾自地长大。

  她掀开最后的一重纱帘,便见萧霂正坐在地上,手头摆弄着一只小弹弓,但因为没有弹子,所以便只听见绷紧的虚响。

  隐在弹弓之后的萧霂,眼神里怀着孤独的怨愤。秦束默默上前,半跪下来,道:“温太后是陛下嫡母,但她却心怀不轨,妾知道陛下心中难受……”

  “你知道?”萧霂反问。

  秦束静住。

  萧霂又道:“你有什么事情?”

  他好像竭尽全力张开了全身的刺,只为了护住自己湿漉漉的眼神。秦束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不喜欢秦家,但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到底显示出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听见丧钟便哭得浑身发抖的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