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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2 / 2)


  奇怪的是,猗苏丝毫没有感觉到不适。

  她的视线很快就黏连向远处的一个背影。

  近乎要消融进这世界的素白衣裳宽大,那人的背影愈显清癯;他脊背挺得很直,如同森森的修竹,乌发整整齐齐地束入发冠,一丝不苟。

  猗苏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那人仍旧没有动。

  她鼓起勇气绕到他面前,看向对方的面容。即便他闭着眼,她依旧能毫无差错地辨认出这张脸,这张属于白无常,也属于伏晏的脸容。

  眼睑低垂,唇角微抿,太过沉静的神情略显陌生。

  猗苏不由自主就伸出手,指尖堪堪触碰到他的颊侧,眼前却忽然天旋地转,宛如猛然被吸入了什么未知的深处。

  芳香雾气渐散,露出一幅超脱俗尘的山水楼台画卷:玉作瓦当,金作檐角,廊腰于玉树琼枝间缦回;其旁重楼四注,奔星直略高阁之侧,弯虹出于亭榭之旁,纵横辇道四属,穿插连卷古木,兰蕙旖旎从风而舞,馥郁幽幽。

  而后,这静谧而优美的仙境中一阵骚动,一人大袖翩翩地从深处大步行来,一路走一路放声大笑:“都说了我对这种事没兴趣,还不如好好作弄那老家伙一番呢!”

  猗苏不由就看住了。

  宽袍大袖的象牙色衣裳,神情飞扬,确然是白无常无疑。

  一个着鹅黄天衣的女子分花拂柳地碎步跟出来,乌发高髻,面容与白无常肖似,意态端庄,微微蹙眉,凝眸沉声道:“晏哥。”

  猗苏的心就随这称呼被高高吊起来。

  “九帝姬,殿下他又……”这时一个仙人慌慌张张地从楼阁的方向奔来,见着白无常噎了噎,嗫嚅道:“这……九帝姬您看这……”

  天界能称帝姬的除了天帝之女再无旁人,而伏晏之母姬灵衣,便是天帝最小的女儿,排行第九。以此而推……

  白无常本就是伏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配背景乐,两首曲子大概3分钟左右,推荐配合食用^▼^

  我知道最后一句一点新意都没有大家别急着点x……伏晏和白无常严格意义上并不是一个人。

  就和开篇提出过的,失去记忆是不是就等于死了一次?以此类推,拥有同一个躯体、但记忆甚至人格重置的情况下,又还是一个人吗?谢猗苏和以前是否是同一个人,伏晏又是否是白无常?←这些都是这篇文试图找出答案的问题。

  景物描写化用了一些《上林赋》的句子

  角色【谢猗苏】数据升级,存档消除,基础参数保留,附加参数归零,版本号v2.0

  下章开始白无常养成阿谢的心路历程,同时揭秘伏晏恶劣性格是如何养成的

  无意外2月5日老时间更新

  ☆、情不知所起

  伏晏对父亲伏越已然寥无记忆。在他懂事前,父亲就已然在与计蒙上神的决战中殉难。他所熟知的父亲,是母亲口中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勾勒的旷世英豪,是武名远扬而本心纯善的伏羲后裔,是众口言传的上古风骨,却唯独不是他的血亲。

  说实话,伏晏实在难以将那样完美无缺的形象与自己的父亲联系起来。笑话,即便是九重天帝姬的母亲,也有着美貌与出身难以掩饰的缺点,更不要说早已逝去的父亲,究竟是何等人物谁都已经说不清了。

  伏晏并不是对父亲心怀不敬,他很清楚自己处境的优裕,很大程度上便是拜伏越所赐,他对此真心实意地感激;但要他如母亲所希望一般,成为父亲的复刻,却绝无可能。伏晏自小就气性很大--他待人一直很和气,但却和气得颇有些放浪形骸,与任何人都能乐呵呵地打成一片;比起定心习武修炼,他更喜欢琢磨琐碎而古怪的人心。

  也因此,到冥府去,一直是伏晏的一桩乐事。

  伏越的胞弟伏昇是冥府君上,却是九重天出了名的鳏夫,年长而无子,冥君之位的传承便成了问题。彼时九重天上所谓“改革”之声亦是此起彼伏,不免就拿冥君更替的事大做文章,提出了察举选拔等等诸多草拟,最后却还是由当事人伏昇一锤定音:“伏氏并未绝后,改制一事现今免谈,待伏晏长成再议。”

  这么一拖就拖到了伏晏及冠。

  姬灵衣对冥府向来无甚好感,连带着对试图拉宝贝儿子当劳什子冥君的小叔子颇有微词。在她看来,伏晏对冥君一职兴味盎然,应当是被伏昇的光鲜话蒙骗,若他真切明白这其中的阴惨不堪,定然会回头走上自己为他铺好的康庄大道。

  而伏昇那厢考虑到姬灵衣的顾虑,便提出个点子:容伏晏先以阴差的身份探一探冥府究竟,百年后再全凭伏晏决定。

  百年于神明不过沧海一粟,这主意自然是两边叫好,便这么定了下来。

  于是伏家的独苗晏哥,就成了冥府的白无常。

  ※

  白无常这差事伏晏干得得心应手。甚至可以说,自他记事起,他就没有过得这般快活过--不用承受母亲殷切而背道而驰的期望,可以与同僚把酒言欢,还能见识各色百态,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在作为自己活着,而非伏越的儿子,亦非颢丘娇生惯养的晏哥。

  然后有一日,忘川九魇蓦地开了个口子,据说出来了个可怖的恶鬼。

  “已经烟灭了一个阳魂,再下去大事不妙啊!”

  伏晏便匆匆往忘川上游赶过去。穿过浓郁雾气,他原本手持招魂幡已然带了杀意,见到的却是个黑衣姑娘。他便不由愣了愣。

  这姑娘生得虽好,颢丘的仙子却未必就比她差。令伏晏怔忡的是她脸上的神情,她显得冷漠而戒备,见到他便匆忙地后退,可她黑得近乎阴沉的眼睛里,却写着她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求援意味。

  黑衣姑娘抬手,原本淡淡萦绕身周的戾气凝结起来,缓缓化作她眼角至下颚的两道红痕。每个忘川中的住民都有独特的戾气形态,与生前旧事息息相关,被阴差戏称作“胎记”。而这姑娘的胎记,更像是两行血泪。

  随着戾气成形,她的手指隐隐现出白骨,随后是躯干,最后只有一张脸仍是血肉之躯的模样,瞧着古怪却也骇人。伏晏却只是将手掌向下一压,便轻而易举地将对方控制住。

  戾气迅速收敛回去,黑衣姑娘也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足下一软便跌坐在水中,以一种近乎心如槁灰的神情看向伏晏。

  伏晏不由自主就缓缓靠近她,矮身平视她,一眼就看进她的眼里,那里头有太多的阴暗与悲哀。他忽然就心中烦闷,忍不住取下面具,反手抹了抹额际的汗水,略平复方才一瞬的焦躁,作出笑吟吟的神态:“你到底是谁?好好的姑娘怎么从那鬼地方出来,还一身煞气?”

  对方利落地回答:“我谁都不是,不过是想活下去。”

  伏晏不自禁微微眯起眼,定睛看着对方,入神到没注意到己身的神情悄然严肃起来。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像要掩饰什么一般大笑,伸出手揉她的发顶,将膈膜开两人距离的无形屏障打破:“本大爷乃冥府白无常,瞧你还有几分骨气,就准你活下去好了哈哈哈哈哈。”

  对方皱着眉,显得疑惑而倔强,一双眼又幽沉得如同深渊,好像窥视进去便会被其中的暗色沾染。伏晏勾唇,毫不犹豫地看进她双眼的最深处。那里头,有最绝望却也最强烈的渴望。

  也就这一眼,伏晏就很随性地决定要让她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