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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00)(2 / 2)


  那是季天端并不亲厚,甚至可以称为疏远冷漠的母亲。

  这周遭似乎除了一点风声外再无别的声音,是褒奖、是赞美、亦或是荣耀、耻辱,都已离她远去了。

  季天端跪在她的坟墓前。他拿出两只琉璃碗,将碗内斟满梅雪素酒,将其中一只递予了姚镜流。

  季天端举杯饮尽,姚镜流一道饮了半碗。这之后,季天端便将那整一壶的酒倒在了母亲碑前。

  娘。季天端垂下眼睑,轻轻唤了一声。

  这许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姚镜流猛地睁大眼睛,震惊地看向季天端。

  季天端跪于地上,双手合围大拜。

  这戒淫守正之规矩,从今起,儿子怕是要破了。

  束发的守正之花,便留给您了。

  但见百花公子散了头上发髻,泼墨一样的发丝随风散开,散落于襟袂之上。他将那一朵即将枯萎的束发剑兰花取下,珍重地放在坟前。

  淡黄的柔弱花瓣似乎受不住北风摧残,正哀哀地颤抖。

  东天处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一缕朝阳破开万丈云层,将青冢石碑与半树残梅照亮。阳光照进季天端眼底,茶棕色的瞳仁如同琉璃一般,纯粹而澄澈。

  季天端虽身无仙法,亦无修为!可如今广陵危在旦夕!允卿门危在旦夕!儿愿以献舞为借口,只身前往景晗诚大营!击杀妖僧乌枢刹罗!为绵绵师姐报仇!为广陵雪恨!

  季天端屈膝大拜。

  如今师姐妹们已安然送出城去,十个时辰后自会转醒愿母亲阴灵在上,护佑天端刺杀乌枢刹罗成功!

  季天端再拜。

  姚镜流登时便傻了。

  季天端,你刚刚说什么!?

  你要只身一人,去刺杀乌枢剎罗?

  季天端不语,他静静跪在季疏月坟前,眼里是孤注一掷的坚定。

  他哆嗦着看向季天端,他如今终于明白了季天端绕了个大圈子是要做什么!他千方百计送走白藏之又是为了什么!他将所有允卿门女弟子迷倒之后运送出广陵城又为了什么!

  他要自己独身前去刺杀景晗诚!若白藏之在他身边,白藏之断然不会让他独身前去,必要以命相护他陷害白藏之又将他运送出城,只是为了让他活下去。

  不是为任何人,更不是为了他姚镜流。

  是为了白藏之。

  也只是为了白藏之。

  季天端!你疯了是吗!?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姚镜流一脚踹翻碑前放置的供果,狠狠拎起季天端的领口!他再不顾此处场合,疯了一般骂道。

  自看见绵绵姐尸首的那一刻

  我便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打算!

  季天端面上无悲无喜,可却似是口含鲜血,他眼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温柔,全是肃杀和冷厉。

  可她们连你师姐妹都不是!

  姚镜流终于再绷不住,颤抖着泪流满面地大喝:

  你可醒醒吧季天端!你都不是允卿门内门人!你母亲到死都不肯认你!她们根本就算不上你的师姐和师妹,说白了她们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季源远也早就跟你说的明明白白了!你是允卿门的耻辱啊!!你为什么还要豁出命去管她们??

  季天端垂下头,看向地面,突然将拇指勾在了一起。你看,镜流。这像什么?

  季天端轻声问。

  姚镜流一脸震惊看向季天端的手指,挂着眼泪的脸上写满了震悚与怀疑季天端你是真的疯了是吧?姚镜流拍着季天端的脸颤声问道:你问我你的手指头像什么??

  我没有疯。季天端垂下眼眸,轻声说。

  这是小鸟的手影。

  两个大拇指头勾起来,就会很像小鸟。

  他转头看向母亲的坟冢,对着那洛水仙音季疏月之墓无奈地一笑。

  那是遥远的淮阳水乡,遥远的青瓦白墙。

  季天端小的时候,被罚挨打是家常便饭。

  季疏月生怕他若修了仙法日后为祸允卿门内女弟子,所以季天端从幼年起便不被允许学习任何仙法修为,季源远破例教他剑法已经是违背门规的事了。

  季疏月甚至给他立了一条规矩,若遇同门师姐妹,需立刻低下头去,绝不能抬眼直视!更不准随意交谈!平日里季天端的活动范围就只有存善堂内外几丈大的地方,若是出了此处,便要被罚抄书和挨打。

  自从进了允卿门,他就被迫和杨绵绵、季源远、陈念等姐妹分开了,姐妹们要想看他一眼,就和做贼的难度差不多。

  那件事,也就发生在他六七岁的时候。

  他被关在存善堂许久了,许是太想杨绵绵她们,于是季天端便翻了墙去了内院,孩子那天倒霉,刚走没几步,便见了他的母亲。

  允卿门内院是师姐妹们平日休憩梳洗场所,季疏月刚刚视察完,便看见了团子一般在门口东张西望探头探脑的季天端。

  季疏月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抽的季天端脑瓜子嗡嗡直响,孩子的眼泪登时便落了下来,和眼泪一起流下来的,还有鼻子血。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听着他娘冰冷的脚步声愈行愈远,终于再忍不住,眼泪叭哒哒掉了下来。

  我说过,你若遇同门师姐妹,需立刻低下头去,绝不能抬眼直视!你可倒好,直接摸到了内院!你这不是淫贼种子是什么!?

  季疏月又扬起了手。

  门主!!

  门主休怒!

  门主,是我看管不当,这才让小师弟出来的

  季疏月看着裙下那群拦着她满脸祈求,不让她动手的姑娘们,咬碎一口银牙道:季天端!去存善堂门口跪着!不准看任何人,也不准抬头!!我就看能不能把你这劣性改回来!

  记着!跪着的时候!不准抬头!

  六岁的季天端低着头蹒跚着走到存善堂前,一滴滴眼泪合着鼻子血流了一路。他还不敢哭出声,因为若是哭出声,季疏月只能罚的更狠。

  那是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季天端乖乖跪在存善堂门口,他不敢抬头,只敢看着地面,却是在这时,地上竟出现了一只小鸟

  准确的说,那是一只小鸟的手影。

  跪在他旁边的杨绵绵,将两根拇指勾起来,张开双手剩下四根手指,比作翅膀的样子。正午的阳光透射下来,将那婀娜的花手影子拓印在青石板上,一只自由的小鸟在无声地飞翔。

  季天端愣了愣,他低着头,青石板上出现了更多的可爱的影子。

  那是手比作的小鸟、蝴蝶、猫咪、和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