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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 2)


  孙小言在后边拉了拉她的衣襟。她回头,这小内官个头还不到她胸膛,神色却已是成年人般地精乖,朝她轻轻撮了撮唇,又抬下巴往房内一指。

  她一下子心烦意乱到无以言表,又听顾渊在房中冷冷唤了一声:“人呢!”

  她跺了跺脚,走进房去。孙小言笑了笑,笼着袖子候在墙根边,却不进去了。

  房中只一盏豆灯,光线晦暗,映得四周物影都如魂魄飘动。一张简单的床,笼着素青的床帏,窗边有一张矮脚书案,却不见书。到了这样安稳的地方,他才终于觉得自己身上脏不可言,低头一看,衣角上全是干泥,不由大皱其眉。

  “给孤拿几套衣裳来。”

  她一愣,“衣裳?奴婢处并没有……”

  “你父亲的衣裳呢?将就一下。”他不耐烦地道。

  “殿下,这怎么行!奴婢亡父的破衣烂衫,怎么能换给殿下!”她忙道,“而况奴婢当年葬父,早将他的衣冠一同入殓了,今晚却到哪里去寻……”

  说着说着,声音弱了下去。他微侧首,表情淡漠,目光冷肃,静静地审视着她。

  她垂下头去。

  她知道这样的眼神。他不相信她,一个字都不相信。

  然而他冷笑一声,竟也不再追问。“打水来吧,孤要沐浴。”

  她如蒙大赦,立即应声退出了房去。

  阿暖抬起头,看见那一轮清澈苍白的月亮,婉转地一钩,像一个乏力的笑。耳边是淙淙的水声,隔了帘幕门窗,听来就似那月亮上有一条河在流动。

  那样好洁的人,每日都必须沐浴;却为何要到这脏秽的北城来呢?

  她盯着月亮,孙小言盯着她。这个小孩似乎聪明得过了头,盯了她半晌,莫名其妙地道:“你为什么脸红?”

  她和声和气地道:“我并没有脸红,大人看错了。”

  孙小言轻轻哼了一声,小声道:“今晚殿下胡闹,看明晨回宫,我俩都要把性命交代了去。”

  她不由得打量他一眼,“你好像也并不害怕。”

  “我不怕。”孙小言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只要殿下是高兴的,就不会出大事。”

  她皱了皱眉,“什么叫殿下高兴?”

  孙小言又露出了那种暧昧而精明的神色。她蓦然领悟过来,耳根都红透了,“你胡扯什么呢!”

  孙小言老成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你自己说,就说现在,这景况,待回宫去,文婕妤要打杀了你,你怎么办?”

  她一时错乱,“文婕妤为何要打杀我?”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孙小言急了,“真是榆木脑袋!”

  被一个小孩子教训的滋味真不好受。阿暖默默,不再与他搭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主意。然而也就在这时,里头那冷冰冰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阿暖。”

  她惊弓之鸟般跳了起来,“奴婢在!”

  里头不说话了。她便那样木木地杵在门口,隐约听得里面一阵水声,而后便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孙小言一个劲地朝她使眼色,她捺住性子等了半晌,方推门掀帘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令她一下子又转过了身去,额头差点撞在了门上。

  他又好气又好笑,“你做什么?”

  “殿下……”她再也不能镇定了,“殿下怎么不穿好衣裳!”

  “孤穿好了啊。”他很认真地道,“不信你转过来看看。”

  她才不信!她才不要转过来!

  “殿下只披了……殿下不怕着凉么?”她颤着声音问。

  他想了想道:“说的有理,所以孤要先躺下了。”

  这是什么道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直到遇见了他。

  而他还在说话:“这些衣裳脏了不能再穿,你给孤拿走。”

  她慢慢地转过半个头,看见他的衣裳,从外袍到里衣,全丢在地上——里衣都在这里!她的脸已经涨成石榴样,“奴婢让孙大人来收拾吧。”

  他道:“不好。”

  这两个字斩钉截铁,干脆如冰。

  她便僵在了那里。

  “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他有些不耐烦了,“孤看你家这床帏还算干净,所以暂且扯下来披着,你看,腰带都系好了。你在避忌些什么?你本来就要服侍孤的。”

  外面听墙角的孙小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披着床帏……披着床帏的殿下!

  那该是怎样的奇景啊!

  阿暖却完全笑不出来。勉强去看那张床,果然,那重文縠帐已经被利落扯下,两个帐钩孤零零地耷拉两旁。她心头突然就冲上一股无可名状的怒气,好端端的社日,她回家祭奠母亲,为什么他却要阴魂不散地继续来搅扰她!

  她径自走去捡起了梁王丢在地上的那些衣裳,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冲了出去。

  他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