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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水云荏苒望云舒(二)(2 / 2)


  钟离道右手掌心贴在他胸口,左手轻抚他面颊,闭上眼,薄唇吻在他嘴角上,琴宿垂眼看着他眼眸,两手垂在身侧,始终没有任何动作,钟离道伸手抚平对方衣襟上的皱褶,缓缓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寒山。

  天上云比琴宿身上的旧道袍还要雪白,天空蓝的让人炫目,天江缓慢寧静流动,连水下鰷鱼们都游的无声无息,随着河床上石块与天上倒影争着一股欢快。

  琴宿对着寒山茫茫薄雾,不知所措的木然呆望,阿离,我是心悦你的,此情此心却来不及传达,斯人已远。

  五个月后,二月十三日晌午,寒山鐘楼。

  琴宿跟往常一样,为了避免衣衫在工作时损坏,他在春寒料峭的二月,把上衫折好放在板凳上面,光着膀子,右脚踩在梯子上,左脚掌抵着墙面,稳住身形,提着漆桶拿着刷子,开始上下将鐘楼重新上漆。

  自从钟离道走后,他们始终未在联络,寒山现只有琴宿一人守鐘,他也听闻外界发生几件大事,丹阳坛掌门岳百川宣布退出四象变之盟,并于二月二十日邀请各派到翡翠谷议事,水云宗洪志恩将警鐘连同寒山地界卖给候仙府,并于二月十四日派人实施移交清点的程序,这件事便跟琴宿关係密切了。

  琴宿接到尚渊传来的消息是在去年底,他便开始赶在十四日之前把所有的环境重新整理翻修一遍,栅栏、围墙、楼梯、屋顶、窗框都打掉重製,今日上完漆就大功告成了,他很满意自己的木工装修成效,想着这算是为自己在水云宗的打工生涯划下不错的句点。

  休憩时他看着天空发呆,想着父亲母亲、两位大师兄、师父,命运给了每个人各自的选择,每个大道最终都是殊途同道。

  琴宿这几个月夜晚躺在瓜棚架下,不断回忆跟钟离道相遇、认识、对谈的每一个片段,那时候在思过墙边上,曾经一度可惜这么了解自己的人是个少年,自己为什么惋惜呢?

  或许早就心悦于他。

  阿离是君主,但不管对方身分如何,喜悦或是悲伤、欢愉或是抑鬱,种种心情都想要与之分享,希望对方永远顺遂快乐,情意悄无声息的蔓延却不自知。

  琴宿门心自问,他自己撞塌思过墙内心深处不就是渴望找到那个小兄弟,好好看看他,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肯跟如此失败、绝望、一心想自戕的自己说话,阿离这百年来不断默默的付出,爱着一个人,爱的戒慎惶恐,爱的如履薄冰,阿离怕自己嫌弃他是魔君(老实的琴宿再度忽略两人皆是男子)觉得他噁心所以不断观察自己反映,自己却总是一次次让阿离伤心,一次次毫无表态,琴宿才知道,自己真的做的一塌糊涂。

  琴宿得知十四日钟离道肯定要亲自来清点移交清册后,就下定决心抓住机会,好好跟他谈谈。

  完工后,琴宿打了一盆水擦擦身子,放下木桶,转身披上衣衫就看到山坡下一个披着忍冬暗纹刺绣的锦袍,着紫裙围着白兔围脖的女子迎面而来。

  那女子笑着朝他招手道:"呦!琴道长,你这屋顶修的真不错,要不改行当木工算了?"

  琴宿转身系好衣带,笑着打着:"三娘!好久不见了,我这不是在等着移交给候仙府的小庄主吗?"

  三娘走上来,琴宿把放在板凳上的锤子、鉅子拿起来,用一块布擦去粉尘倒了杯茶给她。

  三娘很随意不拘小节,即使许久不见,也不会给人带来生疏的压力。

  三娘坐在那张板凳上,她像是冬天跑出来晒太阳的猫儿,瞇着眼打量院子一地的木条、五桶漆桶、一张新製好的茶几,等等地上一个木盒里面一堆不同木榫木钉。

  外面的草地被修剪的十分整齐,杂草都拔掉了,阳光洒下来就能把寒风赶跑,三娘觉得这个男人即使不再是清平君,他脚踏实地的工作、尽心尽力的低头锯木板的样子都有一种稳重可靠的魅力,待在他旁边十分有安全感。

  三娘见他温吞缓慢的敲钉子,有点不好声色严厉的指责对方。

  琴宿知道十四日这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他看到故人自是十分高兴的,笑着看三娘打着:"阿离都还好吗?"

  三娘似乎很意外他居然先提到钟离道,有些怀疑又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琴宿几缕发丝散在前额,他将木簪取下来重新束发,打着:"怎么了吗?"

  三娘将喝了一半的茶杯握在掌心道:"我以为你不会想在提到君主,不过既然你先提了,我也不用怕尷尬,道长,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谈,关于钟离年、女帝还有一枚东沙御军钮,我知道你不会聊天,我说你听可以吧!"

  琴宿正在想一个聊天的开头,像解释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的自然现象就不错,不过三娘已经先扼杀他精心准备的开头,他便很专心的听她说。

  三娘道:"女帝是个很心高气傲的女子,她跟钟离年的感情得不到父亲摄政王的认同,两人就私奔到中原,后来女帝怀孕,钟离年失踪了,女帝带着孩子找不到他,而且因为常常在仙门附近打探消息惹得被人追杀,摄政王跟我找到她时,她说把孩子藏起来了,但那时候女帝身受重伤意识不清,没说藏在哪里昏迷不醒还一直喊着钟离年的名字,她三天后就去了,摄政王以找到君主为前提对仙门开战,当年大战前夕,四象变之盟并不清楚为何地处沿海的魔族要突然进犯中原,摄政王一直隐瞒这重大隐情,包含对自己的亲信姬氏一族也未透漏,仙魔本就长年不睦,只是中间夹着人类,两边各自安生也不想先引起衝突,犯眾怒,当年摄政王爱女心切,一心想寻得皇孙,不固内部长老反对执意开战,我对钟离年并不了解,可是我不认为这样对待自己妻子的男人会有多好,我对君主除了有君臣之礼,我心里也把君主当成家人一样,魔族跟人类的皇族不太一样,族人虽少,但互相关係联系密切,君与臣休戚与共,君主是个善良正直之人,他喜爱人间,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一点委屈。"

  她举起杯子才发现没茶了,琴宿拿着铁水壶帮她倒满。

  三娘道:"朱明你看过吧?他很欠揍爱偷懒,就是个小机灵鬼!以前他是姬宗臣的手下,因为怠忽职守在一个雨夜把姬将军的弟弟弄丢,还让敌人夫人杀死在床上,那时候姬将军气得要杀他,朱明事发当晚立刻连夜逃到候仙府,最后还是君主出面保住他小命的,君主是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的人,他跟女帝很像,总是不动声色的为属下着想,表面上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其实比谁都还上心,那天他把你送回水云宗寒山时,我跟朱明都笑着说要改口喊你东沙駙马了,结果!"

  最后两个字像是县令拍下惊堂木,喝道:"斩首!"

  琴宿总算明白三娘提前一天来找自己,是为了五个月前,自己很像书中要跟自己兄弟结拜,结果兄弟换了女装恢復真身说要跟自己拜天地,被自己一口拒绝后对方娘家抄兵器要来砍死自己这个渣男。

  姐姐提刀要帮在夫家受欺负的妹妹讨公道的气势!

  虽然凶狠但琴宿却感到很温馨的笑了。

  事实上也是这样没错,娘家人都是战斗魔族,一般人还没本事接这门亲事,琴宿这回可是古今第一人。

  第一个因为退掉皇家亲事被娘家砍死的人!

  琴宿拜钟离道所赐能活着跟三娘对话,否则三娘已经一刀剁下他狗头,回去掛在候仙府墙上以儆效尤,敢欺负君主就是这个下场!

  琴宿打着:"我是很喜欢阿离的,真的!"

  三娘认为琴宿还在坚持兄弟情谊,面色凝重道:"我看这种喜欢还是算了吧!我族有个圣物名东沙御军钮,除了女帝以外唯有持有此物之人能号令魔界三军,而以往都只有駙马或是皇后可以持有,因为他同时代表对君主至死不渝的忠贞感情,才会把此圣物给另一伴。"

  她是要拿回方印。

  三娘道:"我不知道钟离年用什么手段骗得此印,我想你救的那人就是钟离年,他个性狡诈无耻,骗了女帝感情骗方印,所以对方在死前才会把方印给你,还说什么以后要把女儿嫁给你.....哈哈,钟离年连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真是没救了,还好他早死了,不然我见到他一次杀他一次。"

  她语气认真又兇残,恨不得将钟离年挫骨扬灰。

  琴宿拿下方印,将那枚圣物握在掌心,若有所思的看着三娘。

  三娘虽然想骂人,不过还是因为对方是君主心上人,而且道长人也不坏,用了很婉转,替对方找台阶下的语气道:"道长,我们本就不同立场、族群,你在人间久了染上人们三心二意表里不一的习性,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君主喜欢一个人可以心悦千年万年至死不休,跟女帝一样性子,你既然对他无心,那请把圣物完璧归赵,以后不要再见君主了,至少让时间冲淡一切,大家好聚好散,麻烦你了。"

  琴宿打着:"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阿离为我做的一切我是无力偿还报答了,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想亲口对他说,所以,这枚方印我暂时不能还你,抱歉。"

  三娘面目沉沉盯着他,道:"琴道长,我以前从来没称呼钟离年駙马,因为我觉得他配不上我的女帝,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君主有多喜欢你,你可以不回应他,但请你永远别伤害他,三娘不只是君主的属下,更是一方郡主,要上天庭诛仙是不可能,不过要覆灭一仙门还是做的到。"

  一阵风吹来,板凳图纸被吹的不断在空中翻腾,琴宿连忙过去一手把他捞回来,用一块石子压在纸角上,桌面上还有一支毛笔,在一大叠空白图纸上滚来滚去滴了几滴墨汁。

  三娘眼神不断露出质疑、考虑、更多是审视对方,她暗紫色的裙摆边上有着细緻的紫藤古纹,一袭低调奢华衬出她本就高贵的血统身份。

  琴宿笑着打着:"放心吧!我只是心里有话想当面对阿离说,我没有恶意。"

  三娘闭上眼睛,两手中指按着太阳穴,低头吸一口气,接着呼了一声,放下茶杯,起身拍拍裙摆灰尘,拱手道:"打扰了,告辞。"

  琴宿打着:"路上小心。"

  三娘往前走出篱笆,停住脚步,转头意味深长的凝视他,兔毛挡住她美艳的侧脸,琴宿眼神依旧犹如明镜止水,看不出高亢或是忧愁的情绪,她眼眸一股紫气闪过,袖口下指尖缓缓放松开来魔息在指间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