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却不知道那正是诅咒的话语。
◇
我在半夜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木纹天花板,而是贴著纯白壁纸的天花板。这是※陌生的天花板。脑海中之所以浮现这个老梗,是因为这里是箱根的关系吗?(译注:「陌生的天花板」是动画《新世纪福音战士》第二话的标题,已是约定俗成的「陌生之地」的代名词。)
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看时钟,半夜一点。邻床的雏菜正紧抱著超大的枕头,发出可爱的鼾声。虽然已经进入十月,今天却满热的,因此厚重的棉被已经被雏菜踢到床下。
从商店街的名产店回来、在饭店的餐厅用过晚餐之后,我就跟要去泡温泉的两人分开,直接回到房间。喝了冰箱的日本酒之后心情大好,接下来的事几乎没有记忆。应该是直接在床上躺平了。自从附属人事部之后,工作量明明就大幅减少,我怎么还会累成这样?
于是我下了床,替雏重新盖好棉被,然后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窗帘是拉开的,透过宽敞的窗户,可以看到箱根汤本的车站。虽然是难得的电车景致,可惜这种时间没有电车在路上跑。皎洁的明月照亮夜空,微微发光的铁路在夜色中就像一条流动的河。
当我意识到那道光束一路延续到东京的时候,顿时萌生不想回家的念头。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起床上班,忍受公司高层愚蠢的讯问,还得跟利欲薰心的黑心主管对抗。一想到回去后,就只有这种日子在等著我,就厌烦到了极点。到头来,我是不是只是本著渺小的尊严,发起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如果我赢了,又有谁会因此得利?就算让百目鬼卷铺盖走人,也无法改变阿卡迪亚彻底腐败的体质,到时候还是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百目鬼。
乾脆辞职算了。
反正他们也希望我离开公司,不如就如他们所愿主动请辞吧。
当然我不会就这样递辞呈。我要在讯问会上揭发百目鬼的性骚扰,乾脆连社长的公司命令也一起抖出来,畅所欲言地说个痛快再辞职。直到看见百目鬼那张自信的面孔以及社长一脸大便的表情被愤怒染红后,再把辞呈丢在他们的脸上……呵呵,愉快愉快。光是想像就觉得很兴奋。
至于新工作,去环球社似乎不错。
夏川社长说不定能体谅我的立场。而且将性骚扰以及泄漏个资的情报透露给那个魔女社长,可以成为逼阿卡迪亚走上绝路的材料。转投竞争对手的阵营上演复仇战的戏码,似乎也挺不错的。先假装卷著尾巴逃走,之后再展开猛烈的逆袭。与其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讯问上,这么做才是明智之举。
……怎样?这样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要毫无意义地死撑?是因为讨厌承认输给别人吗?就只是为了这种孩子气的理由?真是蠢毙了。那个时候不是已经不再这么做了吗?舍虚就实吧,能够如此决断的,才是真正的大人。
如此一来,我才能卸下肩头的重担。
出门旅行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景色和空气变了,想法也会跟著改变。看来陌生的天花板让我的思绪换了个方向。
这时有道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又尖又细、有点嘶哑的声音。原本以为是风声而直接无视,不过窗外的树叶却动也不动。那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不是从外面传来的吗?雏的鼾声也不是这样。
发现声音来自正面墙壁的瞬间,我立刻察觉了声音真正的来源。
那是她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的。
我听到疑似尖叫的声音,她该不会用旅馆的付费频道看恐怖片吧?……不对,没有人的尖叫声会像这样断断续续。若真如此,那就没有别的答案了。
于是我小心不吵醒雏,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来到走廊。
毕竟时间真的不早了,我心里多少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轻轻地敲了敲门。
「……是我,你还没睡吗?」
接下来是持续了一分钟以上的空白,害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不过房门最后还是轻轻打开了。从开启的门缝之中,我看到她卸妆之后依然白皙的面孔。
不过她的双眼布满血丝。
她果然在哭。
「枪羽先生……」
「我听到声音了,睡不著吗?」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她歉疚地垂下头,于是我主动开口:
「稍微聊聊吧。」
「……嗯。」
微微露出微笑后,她把房门打开,跟我说了声「请进」。
……咦?
不是啦,我是打算到一楼大厅说话的,房间里?这样不太妥当吧?
不过仔细一想,大半夜的跟JK在饭店大厅谈论严肃的话题,看起来也不太妙。柜台的后场应该有待命中的旅馆员工,我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结果我还是接受邀请进入了房间,女孩子特有的清爽甜香顿时扑鼻而来。不过才待几小时而已,怎么会这么香?她的身体会自动分泌特殊的费洛蒙吗?
她身上穿著一件式的睡衣。珍珠粉的丝质布料在房间的间接照明中依然闪耀著高贵典雅的光泽,圆领周边的小花刺绣更是彰显出楚楚可怜的气质,跟先前的体育服截然不同。不过体育服也有独特的风情啦。
她坐在双人小床上,我则选择坐在窗边的沙发。夜空中的月亮已经通过子午线,皎洁的月光沿著窗户洒落,她的脸孔在微暗之中浮现。
「最近这个时间都在写作,所以睡不著。」
「嗯,截稿前的赶工嘛。」
就算写作再怎么神速,她白天的时候也要上学,只能牺牲睡眠时间创作。当年我是个不良大学生,可以为了写作而跷课,高中生可就不能这么做了。
她注视著我投射在地毯上的影子,缓缓开口:
「不写小说的话,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手机不在身边,也没办法上网……不过现在还是别上网比较好,只会让自己心情低落而已。」
官网不是也有正面的感想吗?
我本来打算这么说,想想还是算了。回想起当年的自己,我很清楚这种说法是安慰不了人的。
「可是一旦开始写起小说,已经遗忘的不安又会再度浮现。没有人觉得花恋的小说有趣,全都是负面的回应。听说写作的人不可以被网路上的意见左右情绪,不过初赛落选就是因为这样吧?就跟留言板上的留言一样,代表我真的不行吧?」
「我不觉得。」
凝视著低头俯视地板的她,我继续说下去:
「你的小说确实缺乏雕琢,却有他人没有的风格。我认为你的作品是只有你才写得出来的小说。目前虽然在初赛的时候就被刷掉,但只要坚持下去的话,你的写作天赋一定会开花结果的。」
「天赋。」
她抬起头来,双眼比先前更红了。
「外公说半吊子的天赋比没有天赋还糟糕。以前外公也对爸爸说过同样的话。当时我还小,不过记得很清楚。爸爸和外公总是为了这件事吵架……说是吵架,但爸爸通常只有被外公指著鼻子痛骂的份……」
这跟她的外祖母在电话中的描述相符。
高屋敷贵道只相信看得到、摸得到的东西,无法原谅以虚无缥渺的梦想为目标的女婿。
「花恋一直不认同这句话。一个人到底有多少天赋,应该要实际尝试之后才能断定……可是最后却是这种结果,或许我真的做不到吧。第一次落选之后,外公说可以靠写作吃饭的只有跑在最前面的一小群天才。除非具备第一部作品就受大家认同的天赋,否则是不可能的。凡夫俗子就算得以侥幸出书,往后的日子也会尽是痛苦。」
「这是谎言,社长在骗你。」
明知自己有点意气用事,我还是忍不住出言反驳:
「世界上多得是第一部作品没没无闻,结果第二部、第三部作品大红大紫的作家。甚至还有因为作品卖不好而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后重新复出,结果成为畅销作家的案例。更何况现在网路发达,机会比以前增加许多,我想社长应该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吧?你也好,你的父亲也好,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前提也要写得下去才行吧?」
她以痛苦的语气吐露而出的这句话,宛如铅块一般沉没在微暗的夜色之中。
「网路上的读者都说我的作品很糟糕,说我的作品无法让任何人快乐,甚至说出『看不下去,别再写小说了』这种话!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坚持下去吗?不可能的。花恋已经……撑不下去了……」
豆大的泪珠自赤红的双眼溢出,沿著脸颊滑落。在月光的映照之下闪闪发光的泪珠宛如水晶般剔透,无比美丽,也格外哀伤。
「我真的不想放弃。我非常喜欢写作,也非常喜欢小说,所以一点都不想放弃。可是写出来的作品不有趣,我又能怎么办?就算我可以将写作当成兴趣,可是要我成为职业小说家,就真的……」
「…………」
面对这个苦恼、受伤、意志消沉的十五岁少女,我应该说些什么?
若是个成熟的大人,也许会以成熟的方法鼓励她——透过本身的经验所归结的成功法则,开出适合她的处方签。
然而二十九岁的我所选择的说词——说穿了就是「差劲至极」。
「我不想听这些。」
「……咦?」
「撑不下去、想要放弃,我不想从你的口中听到这种话。」
我只是将个人的情感、将不带任何体恤的任性一股脑扔过去。
「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希望。我所放弃的梦想要由你来实现,正因如此,我才会接下指导员的工作。你忘记我当初拒绝你的时候,自己说的话了吗?是你把我这个已经转投读者身分的人重新拉回写作的世界,所以你必须实现我未完成的梦想,这么做也是为了死于意外的令尊。」
我种下诅咒。
将裹著名为梦想的美丽糖衣、骨子里却恶毒阴险的诅咒施加在十五岁少女的身上。
而且——没有丝毫的犹豫。
因为我喜欢这家伙的作品。
想要继续看。
一直看下去。
这家伙确实有天赋。我相信她不是什么半吊子,而有著出类拔萃的惊人天赋。
我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就这样放弃。
「好残酷的说法。」
她微微勾起嘴角,接著又摇了摇头。
「可是我没有自信,我一定会在中途遭受挫折,从此一蹶不振。花恋无法成为枪羽先生的希望,无法成为枪羽先生的梦想。花恋很想为最喜欢的枪羽先生和爸爸实现梦想,可是真的没办法啊……」
「…………」
不行吗?
诅咒也无法动摇她的心。
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连我这个受诅咒驱动的人都倾颓于挫折了。想要以诅咒推著她前进,只会陷入无限的回圈。
我该怎么办?
该如何让她重新振作?
该如何才能看到她更多的作品?
时间在双方陷入沉默、连视线都不曾交会的情况下缓缓流逝。为了确认时间,我伸手寻找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这才想起手机被我忘在房间里面……结果指尖碰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物。
拿出来一看,是USB随身碟。
年代久远,印刷在外壳上的商标已模糊难辨的随身碟。
一个月前沙树归还给我的「失物」。
我向来不相信缘分,此时却有种冥冥之中天注定的感觉。
「拿去看看吧。」
我将随身碟递给她。
「里面放了我大四那年写的小说,是我最有自信的作品。我希望你看一看。」
这依然出于个人的感情。
不是为了帮助她重新振作起来,纯粹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即使她在此面临挫折,我还是想将我的遗产,不,残骸托付给她。
「可是我现在没有电脑。」
「跟柜台说一声应该借得到。看一下吧,你可以把它当作我这个指导员最后的任务。」
她脸上消沉的表情稍微恢复了生气,又变成了平常的南里花恋——那个总是对各种事物感到好奇的青春期少女。
「……嗯,我想看,请让我看。」
「谢谢。」
于是我马上拨了通电话到旅馆的柜台。时间已是深夜,电话大概响了一分多钟才终于接通。一脸刚睡醒的服务生将一台又厚又重的旧式笔记型电脑送了过来。
趁著她在阅读的时候,我先回到房间。听著雏可爱的鼾声,打开了冰箱。酒已经喝够多了。于是我将瓶装矿泉水倒入纸杯喝了几口。
口乾舌燥。
纸杯的水面微微摇晃。
……紧张吗?
平常虽然以指导员的身分自居,然而这还是头一次让她阅读我的作品。说不定会换来「什么啊,也没什么了不起嘛」的批评。如果她觉得很无趣、如果她觉得不知所云、如果她觉得根本称不上小说……好可怕,我怕得不得了。上次如此感到害怕,应该是高中时代第一次让沙树看自己写的小说那时吧。
为了分散注意力,我打开电视。同时按下消音键,以免吵醒可爱的睡美人。现在正是播放深夜动画的时间,是我已经录下来却没时间看的节目。我呆呆地凝视著※内裤……不对,凝视著几名勇敢的少女跟敌人展开无声的空战。虽然听不到台词和背景音乐,不过还是可以从脸上的表情感受到她们坚定的决心。真是一部好作品,我也好想以文字塑造出这种角色。(编注:指动画《强袭魔女》,里面的魔女们都以内裤或泳装之姿在空中战斗。)
播放片尾曲及下集预告之后,接下来是电视购物的节目。看到艺人为了标榜去除霉根的强效清洁剂做出夸张的反应,飞扬的心情顿时冷却下来。就在我准备关闭电视的时候——隔著墙壁的声音传入耳中。
又是她的哭声。
这次我不会听错,很明显就是哭声。而且是像个小孩一样号啕大哭,不禁令人担心会不会吵醒雏或为其他房间的客人带来困扰。难道是看了我的作品之后太过感动……才怪,那不是会让人哭得那么凄惨的作品。基本上那是被当时的我视为王道、现在的我则认为平凡无奇的异能战斗作品。就算她真的、真的被感动好了,也不可能会大哭吧?
于是我敲了敲她的房门,结果房门才刚打开,她就立刻冲进我的怀中,贴在我的胸前呜咽啜泣。这不是小孩子,根本就是婴儿了。
「喂,怎么回事?喂!」
我将穿著睡衣的身体推房间,摇了摇她的肩膀,结果她还是哭个不停。我的T恤被泪水沾湿,紧贴著胸口。
「你为什么哭了啊?喂!」
我又用力摇晃她的肩膀,同时开口询问,她这才终于抬起头来。
「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啊?」
完全不能理解。
因为很好看所以哭了?一般来说应该会笑吧?我想写的是娱乐作品,不是文学作品欸。我希望读者看了心情爽快,希望他们看了哈哈大笑。看了我的作品后泪流满面,我完全高兴不起来。如果是为了替我保住面子不惜假哭,那更是不能原谅。
不过她的眼泪看起来应该是发自内心的。
双眼红肿、鼻水直流,可爱的脸蛋完全变了个模样,实在有些凄惨。
「这么有趣的作品居然没得奖!居然无法出书!居然在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被埋葬在随身碟里!实在太令人难过了!天底下怎么会发生这么令人难过的事情!」
「…………」
……不行,果然还是无法理解。JK的思考逻辑……不,南里花恋的思考逻辑简直是外星人,二十九岁社畜的大脑完全无法理解。明明很有趣,却无法出书,所以才悲从中来?不不不。就是因为作品不好看,所以才无法出书。
不过这部作品的确只差一步。
最终评选,也就是正式成为职业小说家的最后一哩路。
「之前不是说过我曾经入围最终评选吗?就是这部作品。所以也没什么好难过的。虽然无法作为小说家出道,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这是我穷究的一切所完成的杰作,我没有遗憾了。」
沙树不是说了吗?
『你当初已经闯到最后一关,就只差临门一脚而已,真的很了不起。』
渡良濑不也这么说吗?
『所谓的最后决赛,就是距离职业作家只剩下最后一步的意思吧?真的很厉害。』
所以我心满意足了。
没什么好遗憾的!
「请不要欺骗自己!!」
南里花恋大叫一声。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她,对我砸出有别于沙树和渡良濑的话。
「在最终评选的时候被刷掉,才是最不甘心的结果吧!」
我感到自己被揍了一拳。
她的这句话成为强劲的冲击,撼动了我的身体。不,实际上并没有撼动,我的两只脚还是稳稳地踩在地上。是眼角渗出的细微泪水,令周遭的景物彷佛在摇晃。
……啊,这次我终于理解了。
二十九岁社畜早已生锈的灰色脑细胞也可以顺利理解。
她点出了再简单也不过的事实。
只要稍微思考,任谁都可以明白。单纯至极、简直理所当然的逻辑。
连一个高中女生都看得出来的事实,我却一直假装没看见。明明是个大人,却完全无法理解——不,应该是不去理解,也不想理解。
因为一旦认清事实,不是会很不甘心吗?
不是会悔恨、不甘、遗憾到难以入眠吗?
每天加班已经很累了,而且明天一大早还要开会,睡不著可是很麻烦的。不甘心的感觉若在处理客诉时突然涌上心头怎么办?在没达到业绩被主管碎碎念的时候,突然产生想写小说的冲动怎么办?替兼职人员调解纠纷的时候,突然想到可以取得天下的好点子怎么办?
我只能放弃。
我只能遗忘。
梦想破灭之后所留下的唯一武器,就是遗忘。
然而若连这种武器都被夺走。
不,应该是已经被夺走的话……
「谢谢。」
我的双手环绕至她的背后,将她拥在怀中。
憎恨到无以复加、多年来一直隐藏著,连儿时玩伴和后辈都被我蒙在鼓里的欺瞒暴露在她眼前,这份强烈憎恨,让我爱得不可自拔。对方尚未成年也好,可能触犯淫行条例也罢,那些都无所谓。长久以来被我遗忘的感觉——怜爱,如今再度涌上心头,拥抱她的力道加重了少许。
「谢谢你,花恋。谢谢你瞭解我……」
她耸耸鼻子,抽噎了好几次,小巧的脸蛋在我的胸前磨蹭,湿热的泪水温暖了我刺痛的心。于是我也轻抚她在月光映照之下闪烁著光芒的长发。她对我付出,我亦有所回报,这种感觉真是幸福又充满喜悦。
她的手臂同样环到我的背上,加深了彼此的拥抱。轻柔光滑的丝质睡衣拂过我穿著短袖的手臂,触感非常舒服。睡衣与牛仔裤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最后终于紧贴在一起。
卷翘的长睫毛因为决心而微微颤动,她抬起了头。
并在闭上双眼的同时挺直了腰杆。
我也微微弯下身躯,回应她的勇气。
「…………」
「…………」
我的经验虽然称不上丰富的程度,但表现应该还算可以。
「枪羽先生,我好喜欢你。」
湿润的双唇轻吐的字句,是已经听得不想再听的告白,然而今晚我却觉得新鲜。男人真是现实的生物——我只能自我解嘲。
现在……
在理智飞到九霄云外之前,还是重拾指导员的身分吧。
「既然你可以体会我的懊悔,就别再提起放弃两个字。」
「…………」
「你还没达到我当年的那一步,还没有跟我同样如此懊悔的资格。这不是能不能成为职业作家的问题,而是在此之前更重要的问题。体会到我内心懊悔的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枪羽先生好狡猾……」
她撅起嘴唇,闹起了别扭。没错,我当然知道这个论点相当卑鄙,这只是为了让你不再说出放弃的强词夺理,这些我都承认。
不过你无法拒绝。
如此喜欢我的你,根本无法拒绝,你无法践踏我的梦想、我的尊严。
在高中女生坠入爱河时趁虚而入,吃乾抹净的邪恶大人。
这就是我。
「可是我回家之后也没电脑用,该怎么办?」
「回程的时候买一台给你,不要小看大人的经济能力。」
「被外公发现的话,搞不好又会被没收耶。」
「这点我会找个时间跟社长谈一谈。有时间担心这种事情,还不如去写作。距离帕琪柠檬的截稿日,只剩下一个星期了吧?」
她的脸上浮现出类似笑容,又有些困惑的神情。
「枪羽先生的嘴巴真厉害。」
「这你刚刚不就知道了?」
我只是稍微捉弄她一下,她就羞红了脸蛋,只差头顶没冒出热气而已。这里是温泉胜地没错,不过你也煮太熟了吧。
「我知道了,花恋会加油的……所以……」
面红耳赤的她再度闭上双眼。
「拜托,再一次……」
这是我唯一的门生许的愿望,我当然会替她实现。于是,她接受了人生第二次的特别授课。
……已经不能回头了。
既然要求她「不要放弃」,我也只能如此而为。不能只出一张嘴,而是要以实际的行动以身作则,否则实在有愧指导员的职守。
唉,明明跳槽到环球社比较有利,也比较明智,正常的大人一定都会这么做的说。
只可惜枪羽锐二一点都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