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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1 / 2)





  ☆、第15章 无以复顾

  回到建章宫时,日影已西,顾渊在太液池边停下了脚步,侧首望向浩淼无边的池上夕照。太液池是前朝开凿的宫廷大湖,通万方水系。先帝孝钦皇帝在位时,痴迷炼丹求药、访仙登天,听信了方士的话,在太液池上堆垒出了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说是可以吸纳祥云瑞气,保佑大靖国泰民安。这么多年过去了,祥云瑞气是未见得,国泰民安也似乎不确,但太液池上那三座仙山却永远是不争不辩地屹立着的,当此薄暮冥冥时分,秋中的水汽蒸腾盘旋,将仙山笼在云雾之中,倒真好似海市蜃楼一般可望不可即。

  他听见身后少女的呼吸声,清浅,就如这漂浮在仙山仙水之间的雾气。他还能留住她多久?他不知道。

  这一步棋已经走了出去,他没有悔棋的道理。

  “你大约以为孤还在试你。”他终究打破了沉默。

  她安静地道:“殿下睿智,一眼即可看穿奴婢,哪里还需试探。”

  这丫头,转圜得挺快。他心中冷笑,往前踱步,“不错,我不是在试你,我是在试他。”

  她不答话。

  他道:“孤只是未曾料到,你见到亲兄长,反应也如此冷淡——你这个人,是不是天性凉薄?”

  她幽然一笑,“殿下神机妙算,奴婢当真无甚好说。奴婢的母亲被广元侯赶出,与薄三公子分离,奴婢从小未见过生父亲兄,不知要如何才算亲近?”

  他沉默良久,直到那夕雾好似都笼集到了他的脚底,像是少女不可捉摸的眼神,他方轻声开口:“你处心积虑到孤的身边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她闭了闭眼,“奴婢所求,并不止于认祖归宗。”

  他道:“你到底求什么,告诉孤,孤会帮你。”

  这不是他第一次表示要帮她了,她原该欣喜感激的,此时却只能咬紧了下唇用力道:“奴婢谢殿下恩典,奴婢所求的事……只怕殿下帮不了。”

  他惊讶地笑了,眼里熠熠光彩如天外银河流转不定,“即便孤成了皇帝也帮不了你吗?”

  他言笑晏晏,说得轻松愉悦,她却震惊地后退一步。他眉头一挑,端等她回应,她将头别了过去,“殿下慎言……”然而自己都觉自己毫无底气,他更是笑得放肆:“怎么,你会立刻去找你阿兄报信么?”

  她静了静,“奴婢不会。”

  他看着她立在月光之下,卑微而矜持,如一片虚幻的影,他那素来顽固的心忽然动了一动,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孤。”

  “奴婢会一直陪着殿下。”她肯定地重复。

  光阴在一日日的听课、请安、觐见、密谋中度过。阿暖并不知顾渊与薄昳有何串联,也并无心去知。她只安然地等待着顾渊对她做出一个安排——他终归要将她送回薄家的。

  然而他也并没有带她一同去长乐宫请安。亲王带个婢女向皇太后请安,那简直是要娶她的意思了,而他绝无这个意思。

  他也不再需要她陪同去上课了。周太傅的课业已绝不是她所能听懂的了,他现在学习的是周太傅最拿手的《礼经》,是登堂入室的大道了。

  长安的月光是凉的,不似在梁国。她在玉堂殿中供事,皇宫里的奴婢是真正的勤恳,反而教她闲了下来。她早不去顾渊跟前伺候了,两人都似在避忌着什么。虽然她仍住在他寝殿之侧的耳房,夜间,当冰凉的月光洒入窗牖,她还能听见殿下在内间辗转反侧的声音——

  他也会睡不着么?

  她漫然想,一根根数着被月光照彻的窗棂子。

  他那样心机深重的人,将天下人都算计在股掌之间,应当是成竹在胸举重若轻才是,怎么还会睡不着呢?

  她不愿意再想他了。

  前朝以十月为岁首,本朝改历,以正月为岁首,然而十月旦仍旧是普天欢庆的大节日,便如过了个小年关一般。自十月中旬起,四方诸侯、万方臣国,皆来大靖朝见天子,宫中一连半月举办盛大筵席,灯火高烧,笙歌缭绕,好像永远不会有停歇的一天。

  十月旦这日,皇帝在建章宫太液池边设宴,邀请了内廷外朝中二千石及所有妃嫔命妇,钟鼓齐鸣,歌舞喧阗,直将仙气缭绕的太液池都烘作了人间凡境。

  太液池边凉风台上,坐着大靖皇室,居中是皇帝顾谦,喝了些酒,面泛潮红;皇帝身侧是梅婕妤,一边哄着皇帝,一边哄着乳娘怀中的皇三子;再远些是文婕妤,笑容淡淡,不多言语;顾渊坐在另一侧,袍襟整肃,神态却很是无聊。

  在凉风台的一隅,坐着薄太后。

  她本不该坐在那么偏的地方,众人劝也劝了,她却道这边凉快。秋节将尽了,哪里还求什么凉快?然而她隐在暗处,手中执着一盏绿玉镶嵌的漆羽觞,轻轻地晃动着,神容安然。偶有内命妇向她祝酒问候,她便安静回礼,掩袖虚饮,再放下来时,羽觞里的酒还是那么多,不增不减。

  月上中天,酒过三巡,顾渊再来向祖母行酒时,终于是带上了阿暖。

  薄太后的目光立刻锁定在了少女的脸上。

  阿暖斟酒如斟墨,姿态优雅,却未免太慢了些。顾渊端起羽觞向薄太后贺寿,不出所料地听见薄太后发问:“这是殿下那边的奴婢?往日未在三宫里见过。”

  “回皇祖母,是孙儿从睢阳带来的趁手奴婢。”这话他不知说过多少遍了。

  薄太后的眸光深了深,面上却堆起了笑容,拉过了阿暖的手,软语寒暄:“丫头本家姓什么?老身看你很有眼缘。”

  阿暖细声细气地回答:“回皇太后,奴婢本家姓薄。”

  薄太后面色一变,顾渊当即喝道:“婢子放肆!”

  阿暖惊惶失色:“是奴婢放肆!奴婢本家虽然姓薄,却是南方人……”

  薄太后将身子往后方微靠,脑海中回想起半月前薄昳来时的说辞。薄安与陆玄默的女儿……薄昳的嫡亲妹妹……

  薄太后愈加温柔了:“你不必瞒我,三郎都与老身说了,小陆夫人当年离开长安时身怀六甲,历经千难万险,方到睢阳定下居处。老身待陆氏的事情揭过之后曾专门派人去找,也没能找到小陆夫人,天可怜见,竟让你到了梁王殿下身边,兜兜转转,终究让老身与你相见……怎么哭了?”

  顾渊闻言一惊,便见薄暖抬起头来,竟真的是梨花带雨,盈盈欲坠,清丽眉目间一抹忧悒,简直连他也要心软了。薄暖压抑着哽咽道:“阿暖何德何能……得以再见姑祖母……”

  这话一出,板上钉钉,再无回旋余地。

  顾渊侧首,见凉风台下衮衮诸公,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没有人注意到他刚刚一瞬间的失措,与此刻无止尽的恐惧。

  薄太后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已认出薄暖,即刻便领她去见了皇帝,皇帝撑起身子眯起眼打量她半晌,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这等大事,终究不可莽撞。”顾谦慢条斯理地道,“依儿臣的意思,还是要先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