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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2 / 2)


  暮春欲雨,乌云低压,巍峨壮丽的长安三宫皆笼罩在灰黑的苍穹之下。未央宫正北承明殿殿门訇然中开,每一方上好的织锦的席上,都坐着一位大臣,一位锦袍象笏、冠带簪缨的大臣,他们跪得笔直,如芒在背,噤若寒蝉,他们的脸都是那么茫然,好像他们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顾渊真想撕了他们的脸。

  “十数万?”他冷笑着将奏报扔了下去,洋洋一卷竹简撒落在黑玉石地面上,“啪”地一声,响彻整座空荡荡满当当的大殿,“朕记得广汉郡守去年上计,言流民已减至数千,都在郡治安家了。”他抬起头来,目光冷锐,字字如针,“死得真活该。”

  堂上一片死寂,没有人敢接他的话。

  可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顾渊眸光微凝,“大司马有何见解?”

  “臣以为,”薄安端端正正地道,“当抚恤黎太守及诸郡死伤长吏之家人,毋使天下公卿怨望于陛下。”

  众臣倒抽一口凉气。

  皇帝刚刚才说了黎太守“死得活该”,广元侯竟然立马就为黎太守求抚恤?广元侯疯了?

  果不其然,顾渊骇异地笑了,“大司马这是当真的?朕抚恤黎太守的家人,谁去抚恤益州的流民?”

  “那些流民已经不再是陛下的子民,而是叛乱反贼,是他们所立伪君的爪牙了。”薄安面色不改,“大靖疆域之内,竟出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理应发军征讨,陛下不必再投鼠忌器。”

  “朕倒是想发军征讨,”顾渊的声音愈加地低,仿佛殿外的天空那即将要沉下来的乌云,“军队呢?大司马你倒告诉朕,益州流民十数万口,朕还能不能拿得出军队?!”

  “陛下是与公卿二千石治天下,非与十数万流民治天下。”薄安平静地道,“至于军队,命天下郡国征募兵丁即可,今日之要,仍在抚恤臣僚,不在安集黔首。”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薄暖走入宣室殿书阁的时候,听见的便是顾渊一声声咬牙切齿的詈骂,伴随以什么东西撕裂的声响。她对孙小言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招下人们一同都退下了。

  薄暖绕过重重叠叠的书册,走过一方又一方的窗棂,暗沉的压抑的天色透过窗纱,将她的脸也分割成了许许多多个侧面。她走到皇帝的书案前,书案之后自高高的房梁上悬挂下来一幅天下郡国坤舆图,而那个人就在这万里河山之前,拿一把根本不能伤人的玉制礼剑,一下下、一下下地割裂了它,仿佛这样就能发泄掉自己心中那一无可依的穷途的怨恨。

  薄暖便静静地站在窗下,等着。

  终于,“喀”地一声,玉剑锷竟被生生拗断。

  顾渊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这把已经无用的剑,半晌,将它丢在了地上。

  上好的青玉从剑首三分之一处裂为两半。

  薄暖上前一步,抿了抿唇,轻轻地道:“子临。”

  他这才恍然抬起头来,看着她,说:“我没有军队。”

  薄暖道:“你有。”

  顾渊停滞已久的大脑好像这才继续开始思考,“要从云州抽调。”

  “可以让仲将军去。”薄暖轻声道。

  顾渊拿起一片简,写了几个字,却又扔开了。

  “我不能下这道抚恤令。”

  薄暖温柔地道:“你必须下这道抚恤令。”

  顾渊骤然抬起眼盯着她,目光亮如妖鬼,“你与你父亲一样。”

  “他是对的,我自然赞同他。若子临是对的,我也会赞同子临。”

  顾渊安静了很久,方缓慢地道:“你父亲说,我是与公卿二千石治天下,而非与元元百姓治天下。”

  薄暖微笑,“我听闻了。”

  “他这句话,也是对的吗?”

  他仿佛一个疑惑难以自明的孩童,求助地望向她。这样从未有过的示弱的眼神令她身心一震,竟感到酸楚难言,“他是对的,子临……你纵化身千亿,也不能安抚好全天下每一个人。做这样工作的,便须是你的臣下们。无君则无臣,若无臣又何尝有君?”

  顾渊摇了摇头,“周夫子不是这样教我的。”

  “周夫子不是皇帝。”

  顾渊没有做声。

  薄暖跪在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将脸轻轻地贴了上去。

  “周夫子并不能懂得子临的苦……”

  顾渊静静地看着她如云的墨发,披散在他的衣袂上,“那你呢,阿暖?你能懂么?”

  她轻轻抱住了他,抬起头,两人相距不过咫尺,而彼此的眼眸都深藏渊海,“你忘了么?我说过我会陪着你,我从一开始就说过。”

  他忽然笑了。

  笑容璀璨如星辰,几乎令她目眩。

  “阿暖,你答非所问。”他笑道,“但是我喜欢。”

  她一怔。他们似乎隔得太近了些,他轻而易举地就搂住了她,贴着她的颈项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只觉自己几乎要被他咽进喉咙里去了,不由自主地以手撑住了他的胸膛,低声:“开心了?”

  “不开心。”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愕然地看着他。

  他突然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才缓缓地道:“这下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