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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2 / 2)

  她撇了撇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昨夜那一连串的腥风血雨仍在心腔中回荡,伴着此刻乌云低压的天色,愈加令她窒闷烦躁。她抓了一把头发,苦恼地道:“我……我不知道师父原来还会武功。”

  未殊不觉有异:“我一直会。”

  她低声问:“那师父以前杀过人吗?”

  未殊怔住。

  她问得太直白,竟像一道闪电突然劈在他脑海,有什么东西訇然裂开了。就在这时,雷声在千山之外响起,雨点却砸落在了眼前。

  “啊呀,这么快就落雨啦!”阿苦措手不及,大叫着去拉他,“快走吧!”

  这回变作是她拉着他。她眼睛盯着前方那座烽燧,脚下一气乱走,山林间雨水稀疏,只沿着叶脉哗啦啦灌下,打湿了她的鞋袜。她一身薄绿衣衫,身形轻盈,就像栖迟在林中花草间的小小蜻蜓,又像毛羽发亮的云雀,即在雨中,也不曾滞了飞舞。

  雨声渐渐掩盖住了其他一切嘈乱。也许被人拉着往前走实在是太安逸了,他的头脑有些昏沉,似乎不再分得清真假虚实。他依稀听见了整齐划一的兵戈声,正响在这山中秋雨的迷蒙水影里,战马的蹄铁“噔噔”有致地踏在湿润的山路上,溅起好一片泥泞……

  玄黑的旌旗在雨中卷起,领头的人披着塞外的狼皮大氅,眉宇英烈,一回头间,杀气凝聚。

  “为何会下雨?”那人问他,声音冰冷得好像雨中振响的刀剑。

  他沉稳地回答:“我以为下雨更好。”

  马背上的男人看了他半晌,微微笑了。那笑容是睥睨天下的豪气,也是睥睨天下的寂寥。

  “我便信你这一回。”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若败了,你也活不成。”

  雨声更大、更急,仿佛催战的大鼓,直敲人心。他头痛欲裂,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在眼底,只剩了女孩的绿罗裙,被雨水洗得刺目。他想跟上去,胸口却提不上一口气,险些被地上的枯枝绊倒,阿苦连忙回身扶住了他。

  她一接触到他便骇得一跳:“好烫——你好烫!”

  未殊薄唇发白,双眼凝视着她,那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神情令她心头发憷:“师父……怎么了?我们马上就走到了……”

  他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五指用力,撑着自己站直了身。她赶紧搀住他,也不顾去计较他将自己肩膀抓得有多疼。他似乎是想自己走的,却根本迈不动步子,她急得跺脚:“你就靠着我,我带你走,成不成啊!”

  雨把澄澹的天空都变作了暧昧的青灰。马上就要入夜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便回复了清明。他甚至还低声问她:“方才弄疼你了?”

  她脸上一红,大声:“没有!你走不走啊你……”

  “我知道近路。”他说,带她走入了旁边的灌木丛中。

  那一座烽燧看起来是最近,真当他们走到时,天已昏昏矣。摸到那座砖土城墙被雨水冲得稀里哗啦的墙根时,阿苦实在是一点欣赏风景的心情都没有了。转头一看,师父的脸色还是那么白,目光还是那么黑,她现在开始怀疑,其实这才是师父的常态。

  疲惫但冷静,孤独却淡漠。或许这才是师父的常态。

  未殊走了进去。

  这是千万座烽燧中很寻常的一座。城下是士兵驻守的居处,城上是举火和站岗的城堞。士卒所居自然取地势高处,雨水不至于倒灌进来,但砌墙的砖土早在年月中松软成了一团灰泥,雨气毫不费力地侵入,将满屋都染得潮湿发霉。他走了几步,脚下便踢到了几枝箭,木制的箭杆都已腐烂,只余生锈的铁镞,仿佛还被雨水耀出昔日的锋芒。

  屋中还有一张桌子,一张极大的床席,墙上悬着的壁灯里,灯油早已凝固了。

  阿苦并不知道师父这样仔仔细细是在打量什么,她只是很担忧:“师父,你是不是发热……”

  他低着头,声音沙哑,“阿苦。”袍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抠弄着桌子上的污渍,“我又在做噩梦了。”

  那是一团血渍。阿苦没有看见。

  这样柔软的师父……她的心莫名一动,声调都放得轻柔了:“我在这里,怎么会有噩梦?窦三娘说,我才是噩梦……”说完她还自顾自地笑了,他却没有配合地笑出声,弄得她有些尴尬,“师父?”

  他静静望着她。

  明明是风雨如晦的秋暮,明明是荒无人烟的山中废墟,明明是寒冷而陈旧的空气。

  他的目光却在发烫,烫得令她面红耳赤,心跳骤然一停,旋即又更加猛烈地跳动起来。

  她动了动嘴唇,希图从干燥的喉咙里找回些许理智,此时此地,显然不合适犯花痴……“我没有带药……”她急急地道,“你全身都湿了,应当先换衣裳——我去找找看这里还有什么,兴许有火炉子。”

  她即刻举足,衣袖却被人抓住了。她愣怔回头,师父抿了抿唇,道:“我们去地下。”

  她愕然,“地下?”

  他点了点头,“地下另有一室。”

  她惊声:“——你怎么知道?”

  他沉默了很久。

  “因为我来过。”

  “我曾经忘记了一些事情。”他低声说,“这里……太熟悉……令我头痛。”

  一个善良的老兵将被雨淋得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带进来,给他烘干衣裳,给他倒上美酒,给他好吃的奶酪。

  “这可是北边舍卢人的玩意。”老兵笑得憨厚,“西平京里的人都吃不到呢!你这孩子,怎么在这里乱走?到处都是舍卢人啊!”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观察着这烽燧的构造。

  当美酒饮尽,风雨仍旧不息,老兵骂骂咧咧地出去看了一圈,回来时却满脸忧急,风雨伴随着刀兵交击之声震响在那扇破旧的木门之外:“居然已经打到这里来了!你过来,我带你躲起来!”

  他不太理解老兵的好心,不过还是跟过去了。原来在这烽燧下的小屋里还别有洞天,从厨房的灶台下钻进去,有一座掩藏极好的地窖,里面堆满了武器和炸药。

  老兵手忙脚乱地把他塞进去,他犹在问:“舍卢人多吗?”

  老兵摸了摸他的头,努力一笑:“不多,小打小闹的习惯了。”

  他低下头,抱紧膝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