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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 / 2)


  好容易等到下了课,师傅告辞,众人各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顾拾喊住了她:“阿寄。”

  她停住步子。

  “你……”他顿了顿,“你的伤好了么?”

  她轻轻点了下头。尚未全好,但也快了,宫里的药果真是很灵验的。

  他笑了,“那就好。”一时间似找不着话说,他随手抽了一卷书,“这里,我看不懂。”

  阿寄拿过那书册,翻了翻,一怔,又合上看了看封面,指给他——“卷四”。

  这才开讲一个月不到,第一卷尚未讲得完,他就拿第四卷来问她?阿寄颇不解,眉头淡淡地蹙起,眸光里若含着不尽的烟水朝他睇来。他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打哈哈道:“啊,我读书读得快……”

  这样的说辞她竟然也信了。转身回到座位上,她执起笔来给他疏解经义,他不看纸面,却看着她执笔的手。

  他过去从未看过她这样临案写字。说来奇怪,她是个哑巴,可她却从未想过与他笔谈。她好像根本不想与他交谈。

  她的坐姿很端正,执笔的手很稳,落笔行云流水并无迟疑。一室静谧,笔尖“唰唰”擦过纤白的纸张,他瞧了半晌,忽然道:“原来阮太傅说的临帖的身法是这样的。”

  她的手突然一抖,一滴墨汁溅了上去,不声不响地晕染开。

  他笑起来,道:“你的字这样好看,你教我好不好?”

  阿寄面色现出了些慌张,要站起来却被他用力往下一拉,一下子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身子摔跌下去——

  却听见一声闷哼,她竟是摔在了他的怀里,抬起头,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像一面清澈的湖,又像平静地怀着暗涌的海,她在里面看见张皇失措的自己,因为口不能言而愈加混乱不堪的自己。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温柔地笑了:“你躲什么呢?我只是一个废人而已。”

  她摇了摇头。

  “不躲了?”他好像有些满意了,“不躲的话,便给我抱一抱。”

  她别过脸去,不挣扎,却连耳根都红透了。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项间用力地一呼吸,陌生的少女的香味里仿佛藏了一个危险的讯号,引他走到一扇危险的门前——

  “姐姐?”张迎忽然探进一个头来,看到两人这样情形惊了一跳,“呀,姐姐摔着了没?你可是带着伤的啊!”

  “‘姐姐’?”顾拾好看的眉头微拧,还没来得及发作,阿寄却已从他怀中坐了起来,一边低头理着衣襟。

  她没有摔着什么,他都将她接入怀里了。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可能她知道,她只是不愿意承认,他那样寂寞,做什么都比一个人留在黑暗里强。

  他只是太寂寞了,如此而已。

  顾拾躺在地上,心头乱糟糟的,索性将气撒在了张迎身上:“你来做什么?”

  “险些忘了。”张迎吐了吐舌头,“宫里来人啦。”

  张迎跑上来扶着阿寄,顾拾又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她没事,摔着的人是我。”

  阿寄不由得笑了。她朝他淡淡地看过来,柔润的笑容,像是在包容他的孩子气,又像是在宽慰他的无明火。他一时间泄了气,便见她安静地走了出去。

  他总是只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书案上那一张纸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字迹一笔一划,秀丽工整。

  “郑玄《目录》云:‘士娶妻之礼,以昏为期,因以名焉。必以昏者,阳往而阴来,日入三商为昏……’”

  顾拾侧着头看了片刻,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真是随手抽了一卷书,哪晓得就抽中了《士昏礼》!

  ***

  阿寄和张迎走出院外,却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柳岑正指挥着几名兵将守卫在宅邸各处,这时恰回了头来,看见了阿寄。

  阿寄抿了唇。

  柳岑走上前来对二人抱拳道:“二位便是安乐公的贴身从人了吧?陛下说眼下安乐公身边的人变多变杂了,难免守卫也要增加,便从末将的南军又抽调了一些人马过来。还请二位担待了。”

  阿寄看着周围布下的层层守卫,心知他们也不全是柳岑的人,何况还每日一换,这偌大的宅子看似比过去敞开了些,实则是看得更紧了。

  张迎小孩子心性,直白地说了出来:“还要加人?我刚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守卫也太多了……”

  柳岑笑道:“小贵人有所不知,如今鲜卑乱边,正是非常之时,而况安乐公又是非常之人,总是稳妥些好。”

  张迎嘟囔着嘴还未接话,却听轻轻的一声冷哼从身后响起。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安乐公,站在了那没有关上的院门口,狭长的眉眼清艳冷酷,朝他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柳岑微微变色:“这扇门不是应该落锁的吗?”

  “三月以来,因为丁太傅他们来来去去,这扇门白日里就时常不锁了。”张迎解释道,“我看还是不要落锁的好……”

  “这是你们的失职。”柳岑截断了他的话,目光却扫向阿寄。

  阿寄默默地走回去,就在顾拾的面前,将那扇院门合上了。

  他在门里,她在门外。她脸上的红晕甚至还没有全然褪去,拉上门环的动作却没有迟疑。

  他的心好像被揪住了,愀然地、不明所以地痛了一瞬。

  他看着那扇红铜大门缓缓地合上,然后听见了落锁的声音。他回转身,望见一片幽静的、死寂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