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挚友(2 / 2)
所以——莱纳对西昂说:
「……我不会放弃的。」
「…………」
「就算你再怎么钻牛角尖,再怎么想不出办法……沉入黑暗,无法从黑暗中挣脱出来……」
「…………」
莱纳看着西昂,语气坚定地说:
「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
西昂没有回答。
可是,莱纳不在意。他伸出手。
那是很久以前有人对他说过的话。
是很久以前西昂对他说的话。
莱纳把手伸向西昂。
语气坚定……
语气坚定地说:
「……跟我一起走吧,西昂。」
莱纳这样说。
「…………」
西昂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其实是已经扭曲到没办法再有任何变化的程度了。
他脸上的表情宛如承受着某种疼痛、忍受着某种痛苦一样。
他用微小纤细的声音道:
「……不……你将死在这里。」
「我不会死。」
「你会死。」
「我不会死。除非把哭成那样的你给救出来,否则我不会死。」
西昂又沉默了。
抬头望天。
任凭雨水清洗他泪水似的拍打着他的脸,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然后他再度看着莱纳。
泪水已经不再流了。
只是无限爱怜似的凝视着莱纳,笑了。
「……啊,果然……我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我~就问你,你的决定是什么,先跟我说明……」
可是,西昂打断莱纳的话,挥起刀子。
然而。
「……我要救你。不管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啊?你在说什么……」
「结束了,莱纳。」
「我就是要你说明一下……」
可是,西昂开始行动了。
他把刀子放低,开始笔直地朝着莱纳跑过来。
莱纳见状也摆好架势。
「啊,可恶。」
他们认识已经有几年了,他却从来没有和西昂认真地交手过……
「…………」
莱纳定定地看着西昂,发现他的动作比莱纳想象中的还快。
可是,尽管如此。
「……你竟然这样就想杀我。」
「我没这样想。」
「既然如此……」
可是,此时莱纳不说话了。
因为背后——
刚才被他打倒的敌人气息在背后再度复活了。
而且有强大的杀气朝着莱纳袭击过来……
「哇?!」
莱纳在危急之际闪了开来。
他回头看着后方,企图再度打倒袭杀过来的敌人……
然而,此时——
「……咦?」
莱纳忍不住发出惊愕的叫声。
因为眼前空无一人。
因为他明明是对来自背后的强大杀气产生反应而回头的,然而却空无一人。
眼前真的没有任何人影。
本来他以为复活的刺客现在依然乖乖躺在不远处的地上。穿着黑色衣服的刺客,完全昏死过去倒在地上。
眼前没有人影,没有人袭击他。
然而杀气却不断地膨胀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
莱纳注意着四周的气息,然而仍然不见有任何人影。
杀气从空无一人的空间浮现……
可是。
「……啊。」
此时莱纳发现了。
他面前的地面上。那些倒在地上的黑衣刺客们的身体慢慢变小了。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发现倒在地上的黑色衣物里面的东西……溶在地上了。
人体发出嘶嘶、嘶嘶嘶的奇怪声音,变成液体混杂在雨水中。
好异常的景象。
莱纳看着那个景象……
「……西昂,你不会……」
莱纳知道那是什么景象。
「你不会……」
人变成液体。
莱纳看过那种景象。
那是以前的洛兰德。
在那个疯狂时代的洛兰德所进行的,疯狂的实验。
疯狂的人体实验。
在众多人体实验当中,这算是一种最恶质的实验。
只有成功的理论,从来没有真正成功过的实验。
以一百个人做实验的对象,造成一百个人死亡的实验。
而且是从母亲的肚子里强行将胎儿取出所进行的最恶质的实验。
自从西昂当上这个国家的国王之后,这种实验当然就立刻被禁止了。不,应该说,几乎所有的人体实验都被禁止了。
全结界、腐食法、艾姆禁忌咒语应该都已经被禁止了。
所以,这是应该还没有完成的实验。
应该是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实验。
然而,那种手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Ϊʲô?
「……你、不会……」
莱纳全身颤抖。看着西昂。
不可能的。这家伙,西昂应该不会做这种事的。
可是,西昂拿着刀子,断然地说道:
「……是的,我让实验完成了。」
「你骗人!」
「是真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
莱纳吶喊道。
可是西昂却说:
「……你有余裕看看四周吗?」
剎那间。
杀气在莱纳的脚底下爆发开来。
半透明的手臂突然从原本一无所有、只是被雨水濡湿的地上窜出来,企图抓住莱纳的脚。
「可恶!」
千钧一发之际,莱纳跳离了原地。
可是,他跳开的地方又有别的刺客等着。
别的刺客。
又有别的人体实验的牺牲者。
这个刺客也已经不成人形。
黑色的装束当中长着四只像手臂一样的东西的怪物。
手臂作势要袭向莱纳……
可是,他避了开来,同时承接住手臂。然而承接住手臂的手背部分却发出嘶的声音。
「啊!」
他发出痛苦的叫声,刺客的手臂像火一样炙热。
那只手臂又朝着莱纳伸过来。
「唔。」
他赶紧抓住刺客的脸,企图连脸带头整个折断……
然而。
「啊啊啊啊啊!可恶!!」
莱纳却折不断对方的头,他没办法杀了刺客。
期间,刺客那如火焰般炙热的手臂依然烧灼着莱纳的肩膀。
「唔哇!」
莱纳发出苦闷的叫声。
背后又有西昂拿着刀子挥过来。
「……不能对敌人仁慈!」
作势要将刀子刺进莱纳的脖子……
然而,莱纳用左手制住了他,但是西昂的攻势一时停不下来,莱纳直接就被他推倒在地上。西昂整个人压在莱纳上方,把刀子逼了过来。
莱纳企图将两脚高高举起好弹开刀子,打算让刀子撞击在地上,再用力一跃而起。
然而,他的脚却被人给抓住,动弹不得。
是那个液体化的刺客抓住了他的脚。
「可恶。」
莱纳呻吟道。
这时,在西昂的对面又有一个刺客开始描绘光之魔方阵。
那也是莱纳第一次见到的魔方阵。
那是一种禁忌的咒语。
因为效果太大了,完全没有可以解咒的方法,使用者还会被迫付出太大的代价……基于这种种的理由而被禁用的魔法。
现在刺客却企图使用禁忌咒语……
「糟糕……」
莱纳嘟哝道,闭起眼又再睁开,他那黑色眼睛中央已浮起了红色的五芒星光芒。
特殊的眼睛。
被称为复写眼的特殊眼睛。
每个人所忌讳、排斥的怪物烙印。
但是那对眼睛可以看透所有的魔法。
就算是禁忌咒语也一样。
莱纳看着在西昂对面的那个刺客作势要发动的魔法。
瞬间他透析了那个魔法的一切。
效果,反应,发动方式,展开时间,还有解咒的方法。
于是他发现,那个禁忌咒语——
「…………」
果然是最恶质的魔法。
使用者的身体组织会腐败,做为施放敌人绝对无法解开的诅咒的代价。
只要使用一次那种魔法,使用者的皮肤就会瓦解,内脏会溶化,全身都会腐败。这是一种普通人绝对不能使用的魔法。
可是,那个刺客却面不改色地企图使用它。
不,应该说他有能力使用。
因为有别的魔法施在那个刺客身上。
莱纳用复写眼看着刺客。他发现那个刺客的喉头中央刻着一个复杂的魔方阵。那个魔方阵……是莱纳所熟悉的。
是为了进行腐食法这个实验所做的魔方阵。
是为了制造全身腐化、对痛感麻痹,身体遭到破坏也依然可以持续作战的怪物的实验。制作全身腐败却可以继续活下去的怪物的实验。
而那个实验的牺牲者正企图使用禁忌咒语。
可是……
「我会让你得逞吗?」
莱纳用一只手制住西昂的刀子,另一只手在空间中舞动,企图描绘出可以在那个魔法发动之前将之消除的魔方阵……
然而此时——
那只手臂遭到烧灼。
「哇啊啊啊啊啊!」
莱纳的手臂被那个拥有火焰手臂的刺客给烧灼着,整个人被制压在地上,发出惨叫声。
期间,禁忌诅咒完成了。
「陛下,请离开,咒语已完成……」
刺客这样说。
可是,西昂却摇摇头。
「……不用了,解除魔法吧。」
「可、可是,这样一来,陛下会……」
可是西昂仍然摇着头。
「不用担心,没问题,我会杀了莱纳。」
「……知道了。」
禁忌诅咒就这样立刻被解除了。
刺客听从了西昂的命令。
从声音听来,他的身体虽然被施以持续腐化的实验,却好像对西昂个人崇拜不已一样,听起来不像是遭到洗脑的声音。
莱纳闻声,抬眼看着西昂。
「……你……到底对这个国家做了什么?」
于是,西昂带着跟刚才截然不同的平淡表情说:
「……没做什么,我做的是很普通的事情。我只选择必要的事情做。」
「因为必要,所以做人体实验?」
「…………」
「因为必要,所以要杀我?」
「……我不需要再跟你说话……」
可是莱纳打断他的话。
「回答我!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你背负着什么包袱?难道我就帮不了你吗?」
「…………」
「你一年前不是骂过我吗?骂我为什么在钻牛角尖之前不跟你商量商量?你问我,觉得难过时为什么不跟你说清楚?现在这是我要说的话!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独自背负责任?我现在要把你以前说的那些胡说八道还给你!我是事不关己的人吗?!我不是你的好友吗?!回答我!西昂·阿斯塔尔!」
莱纳怒吼着。
可是西昂的表情没有改变。他带着宛如看不到任何东西似的空虚表情说:
「……都结束了,莱纳。」
「没有结束。你回答我……」
可是,他的话被打断了。
「结束了。我要杀了你。」
西昂将整个身体重量都压了上来。刀子逼近莱纳的脖子,光用一只左手臂要撑住这整个重量是相当困难的。
可是莱纳还是怒吼着。
「你杀不了我!」
然而他的声音并没有传进西昂耳里。
尽管如此,莱纳还是怒吼着。
「你、你杀不了同伴!」
可是,声音并没有传进西昂耳里。
西昂的整个魂魄仿佛远在天边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遥远——非常地遥远。
宛如置身于黑暗之中。
莱纳所不知道的黑暗当中。
雨。
黑暗。
洛兰德。
人体实验。
面无表情的西昂。
哭着的西昂。
英雄王。
完美无缺的……却又孤独的国王。
而且,整个人为之丕变的国王。
「……你……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
可是,西昂依旧没有回答。
只是更加地用力,刀子更加使力逼进——他是玩真的,这家伙真的想杀我!
可是,莱纳却瞪着西昂说:
「……我要把你拉回来!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要把你拉回来。」
莱纳的眼睛为此而锐利地瞇细了。
「……我有点火了。」
说着,他在左手臂上加注了力道。
然后将西昂拿着刀子的那只手的手指头给折断了两根。
「哇!」
西昂的表情立即剧变。
但是莱纳并没有停手,直接用被火焰手臂制压住的右手臂的指尖描画出小小的魔方阵,使其启动。
「索求雷鸣>>>·稻光!」
刹那间。
出现了小小的,真的很小的闪电。威力弱得与一般的稻光没办法相比拟,
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的魔法。
而且因为手臂被制住的缘故,连魔法施放的方向都没办法正确地锁定。
可是,莱纳的手指头却指向地面。
被雨水濡湿的地面。
瞬间。
从魔方阵释放出来的雷电施放在被雨水濡湿的地面,而且——在水面上窜移。
雷击袭向制压住莱纳的右手臂,拥有火焰手臂的刺客,以及袭向制压住莱纳的脚的液体状刺客,同时也袭向莱纳本身。
可是,这个雷击并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只是造成一点震撼的效果。
然而,这样也就足够了。
右手臂和脚的束缚力道瞬间削弱了。莱纳利用这个空档,拔出右手臂,挣脱两脚。
然后立刻将西昂的手臂给一折,一把抢下他手上的刀子,便用那把刀子往他右手边那个拥有火焰手臂的刺客的脚上一挖。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客立刻发出惨叫声,倒在地上,莱纳不予理会,又大动作地舞动右手。
这个动作是为了释放大型的稻光。
用这一招应该可以对付液体状的刺客。唔,当然得斟酌力道,避免造成他的死亡。
如果能够减少敌人的数量,应该也可以轻松打败在西昂后方的那个腐食法的牺牲者吧?
然后再把西昂打昏,把他带到菲莉丝家去,强迫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一来,应该就可以解决事情了。
不会有问题的。
事情会很顺利的。
救西昂,救这家伙不难……
可是。
「…………」
西昂看着莱纳所描绘出来的光之魔方阵。
仍然顶着空虚,宛如眺望着远方似的表情。
然后,他慢慢地伸出手来,好像要阻挠莱纳描绘魔方阵的手。
可是。
「太慢了,已经发动了。索求雷鸣>>>·稻光。」
莱纳诵唱着咒文。
魔方阵中出现了闪电。
事已至此,除非直接变动魔方阵的构造,否则魔法是停不下来的。
然而,西昂却伸出了手,伸出他断了两根手指头的手。然后宛如扬风似的倏地一挥。
瞬间。
出现了几个奇怪的东西,将莱纳的魔法给包住。
那是像黑色的剑一样的东西。
黑。
黑。
比夜色更黑、更漆黑的剑。
剑身上冒出了像烟雾一样的东西,不停地变换着形状,缓缓地晃动着。
黑色的烟。
变换形状的烟。
不知道为什么,莱纳竟然知道那些烟是什么东西。
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种东西。
那是——
那些黑色的烟是血的颜色。
漆黑的血的颜色。
那个时候看到的是铠甲。
用血铸成的铠甲。
在梦中。
是的。在梦中。
在那道红色之门外的景色。
一边哭着一边挥舞着剑的男人,身上所穿的铠甲。
在梦中。
男人挥舞着剑。
一边哭着一边挥舞着剑。
怀着坚定的意志。
抱着坚定的决心。
他一边哭着一边挥舞着剑。
一开始是女人。
美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女人。
散发出几近炫目的神圣气息。
女神。
是的,她一定是女神。
他杀了那个女神。
他一边哭着,一边杀了女神。
一个。
两个。
三个。
四个。
「这、这是什么……」
莱纳颤抖着。
然而,浮上脑海的记忆却仍然不止歇。
杀、杀、杀女神。
在不停地杀戮期间,泪水干了。
男人的脸上甚至浮起了笑容。
那个男人的脸孔似曾相识。
莫名地觉得熟悉。
五个。
六个。
七个。
八个。
景色被血、被血给玷污了。
世界被血、被血给玷污了。
就这样,女神消失了。
这个世界的一切。
一切都因此而结束了。
世界因此而结束了。
而且——
那个杀了世界的男人的脸孔似曾相识。
穿着铠甲的男人让莱纳觉得很眼熟。
莱纳……
莱纳慢慢地抬头看着西昂。
「……你究竟……」
此时,莱纳描绘出来的魔方阵消失了。
被西昂制造出来的血剑一刺,魔方阵就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怎么可能?」
莱纳见状,感到惊愕。
因为,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所施放的魔法的构造、魔法形式,不,甚至连那是什么魔法都不知道了。不,他忘记了现在展开在眼前的魔法是什么,就好像打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存在一样。
莱纳刚才确实是使用了某种魔法。
可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模糊的记忆中有一种心灵好像开了个洞的感觉。
西昂杀了那个魔法的存在本身。
可是,他并没有停止杀戮。
西昂俯视着莱纳。
可是,在莱纳面前的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西昂了。
不,外表是西昂,然而看起来已经不像人了。
全身的皮肤闪着金色的光。
绝望在身体里面游移。
用复写眼也完全没办法理解的复杂图案、咒文、魔法、绝望,这世上的所有一切事物都在西昂的皮肤底下游移。
那个诅咒扩及全世界。
黑暗,比黑暗更深的黑掩盖了整个世界。
景色消失。
街道消失。
世界的景象宛如飞跳到另一个时空一样消失了。
接着西昂开口了。
用他那金色的眼睛凝视着莱纳。
可是,那个声音……
也已经不是人的声音了。
「……啊啊、啊啊啊、莱纳、啊啊、啊啊啊、你在这里啊……我、我挚爱的……悲哀的……寂寞的恶魔啊……拜你之赐,我拔出剑了……」
那不是出自西昂的口中。
那是从世界的所有一切。
从世界的所有一切响起的声音。
「你、你是……」
「时间到了吗?是时候了。那个时间。开始了吗?是的。开始了吗?我要吃掉你。然后我将化身成『真』。『解开所有公式者』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在这里啊?啊啊啊啊啊,你在这里啊……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我就吃掉你。」
「我、我问你,你说什么啊……」
可是西昂……
不,那家伙打断莱纳的话。
将手,将那绝望不断游移着的手掌靠在莱纳的脖子上。
就这么一个动作。
「………………」
莱纳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没办法说什么话。
那家伙只是顶着空虚的表情,继续说道:
「永远。在永远的地狱里徘徊的时间。我要把你送到那边去。送过去。送过去。啊啊啊、呼呼呼呼呼、啊啊啊啊啊啊……哪,吃了吧。世界在等着。哪,吃了吧。世界……………………」
可是,此时。
莱纳的胸口。
一只手突然从他的胸口跳出来。
纤细的手。
白皙而纤细的手。
那是女人的手。
而且莱纳也知道那只手。
是在那个梦中出现的手。
哭泣着、挚爱着莱纳的那个女人的手。
那只手从莱纳的胸口跳出来——不,那只手是从不知何时被烙印在莱纳胸口上,那像黑色文字一般的图案所在地跳出来的。
那只手缠住了西昂的手臂。
「……还不到……还不到那个时间吧?请住手。」
声音响起。
而且是从莱纳的身体里面。
女人的声音。
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是那名不知身分,但是让莱纳一听就感到无限怀念,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的女人声音。
「………………」
可是,莱纳说不出话来。
他发不出声音。
他想吶喊。他想叫出女人的名字,叫出西昂的名字,然而却什么话都没办法说。
只是无助地倒在地上。
这时,西昂狐疑地歪着头。
「你是什么人?『甜』吗?不,不是『甜』。既然如此,就别碍事。我将化为『真』。我要吃掉这个……吃掉『解开所有公式者』……」
女人说道:
「请住手。现在还不是时候吧?你应该也清楚。请离开。『ω』。『编组所有公式者』啊……」
面对她的质问……
那家伙现身了。
西昂的背后。
仿佛就像……
仿佛就像那家伙一开始就在那边似的现身了。
金色的头发,以及一张和菲莉丝神似,端整得几近异常的脸。
是路西尔·艾利斯。
路西尔面带微笑。
「……啊,没想到你们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看来我好像有点轻忽你们了。『
』公爵夫人。」
不知道为什么,莱纳没听到中间那一段。
可是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重要的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西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ω」?
「编组所有公式者」?
那是指路西尔吗?
可是那究竟……
然而,此时女人说话了:
「立刻制止他,放开莱纳。」
路西尔闻言,耸耸肩。
「……他想吃。」
「可是现在应该不是时候。」
「啊,是啊,是啊。不过,万一错过了这次机会,妳可能又会出面阻挠。既然如此,干脆现在就在这里让一切都结束了……」
「不行。还……不行。世界不会因为你的恶作剧而改变……如果事情有那么简单,就没有人会受伤了……我跟你,还有你最珍视的那个女孩……你最清楚的,不是吗?路西尔。」
女人说道。于是,路西尔那没有表情、没有感情的脸上微微地起了一些变化。
然后——
「……啊,说的也是。妳说的……没错。」
「既然如此,就制止他。」
「……我知道了,就制止吧。」
「……太好了,还好你还保留有一点理智。」
路西尔一听,转过身来。凝视着莱纳的胸口。
「理智?哈、哈哈、哈哈哈,理智……理智吗?那是妳说的话吗?我倒希望能从妳身上看到那种东西啊。」
「…………」
然而女人并没有回答。
路西尔继续说道:
「可是,西昂不一样。他跟你们不一样。他绝对不会失去理智。他绝对不会迷失重要的东西。所以,我选择了他。因为不管再怎么痛苦,再怎么哭喊,胸口再怎么疼痛欲裂……他都会选择正确的道路。所以,妳的想法……」
此时——
「住口。」女人说。
可是路西尔不听制止。
他窥探着莱纳的脸说:
「没错,西昂背叛了你。他背叛了你,听到了吗?有没有在听?莱纳·龙特。丑陋的野兽,悲哀的恶魔啊……」
「住口!」
女人怒吼道。
可是,路西尔仍然继续说道:
「西昂背叛了你……而你将遭到背叛了,永远在比死更深、更痛苦的海里……」
「叫你住口!!」
女人大声狂叫。
路西尔闻言,又耸耸肩。
笑了。嘲讽似的、悲怜似的笑了。
他举起手来。
「……不过,无所谓。继续玩你的友情捉迷藏吧。不仅他内心的苦恼,举着无聊的正义旗帜,吶喊着无聊的爱……你只要一如往常安稳地睡觉就好了……」
他这样说道,用手覆盖住莱纳的脸。
顿时。
意识开始远去。
掩盖世界的血色消失,景色恢复,但是景色又泛白,消失。
意识仿佛被什么拉扯着,逐渐远去、远去,消失。
此时。
「啊……」
发得出声音了。
原本消失了的声音恢复了。
可是,意识却好像要消失了。
一切都化为纯白。
在那几乎要消失的意识当中。
在最后,莱纳还是——
「…………西昂。」
呼唤着他挚友的名字。
☆
此时……
「……喂。」
响起这样的声音。
「喂……喂,醒来了!」
响起这样的声音。
那个声音叫他起床。
可是,声音究竟是从何而来?
此时——
「别睡迷糊了。赶快醒来!」
虽然听得到声音,可是眼睛却睁不开来。好想睡,我的眼睛根本睁不开。
可是那个声音又叫道:
「快起床啦!」
「……嗯」
「一直在这里睡觉会感冒的。真是的,你这个白痴,赶快起床!」
此时,脖子一带被人用力一抓,头整个被迫抬了起来。
「……嗯啊……啊~~」
这时,我终于睁开眼睛了。
我睁开眼睛,不,是企图睁开眼睛。然而那一瞬间,强烈的光芒射进来,让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脑袋里面一阵刺痛,感觉自己好像无法把眼睛睁开。
所以。
「好想睡啊。」
我说道。
「我也想睡啊!」
被那家伙给吼了。
「喂,赶快醒来啦!」
我闻声,勉强睁开眼睛。可是,脑袋却昏昏沉沉的。
好严重。好严重的疲累感。
可是,我还是死命地想睁开眼睛。我用细细的声音说「知道了」,回答那个一直催我醒来的声音,企图睁开眼睛。
接着,我微微地、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睛。
于是,我发现自己在经常待着的房间里。
只有书架和两张桌子的简朴办公室。
我问道:
「……咦?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又睡呆了吗?!」
又被吼了。
我把目光转向声音的来处。
于是,我看到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黑发。
黑眼。
个子比我高一点,有点驼背的瘦长身躯。
朋友的脸。
挚友的脸。
那家伙总是一脸浓浓的睡意,充满倦怠的色彩。
今天也一样顶着昏昏欲睡的表情。
「我说你啊,明明要我来帮忙工作,自己却先阵亡,这算什么啊?」
他这样说。
可是,我回答:
「咦……咦、莱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你不是……」
可是莱纳闻言却皱起了眉头。用力地敲着我的头。
「喂、喂?还没清醒过来吗~~?」
他这样问道。
我看着莱纳的眼睛,茫然地凝视他那顶着不耐烦表情的脸好一会儿。
「……咦?我睡昏了吗?」
这时,我突然发现了。
啊,原来如此。
我在中途睡着了。因为有很重要的工作,因为有连续熬个几天夜也做不完的工作要做,既然如此,一个人工作太无聊了,干脆把莱纳一起拉来,而今天已经是连续熬夜的第五天了。就在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
「……我睡着了吗?」
「睡死了。」
「睡了多久?」
「四个小时。」
「不会吧?」
「真的。」
「真的是真的?」
「你很啰嗦耶!」
不知道为什么,莱纳这一吼让西昂有一种终于醒来的感觉。
回到现实的感觉,终于可以感觉到眼前景象的真实感。
可是——
那么,那个呢?
「……那些全部……都是梦吗?」
「嗯?梦?」
莱纳问道。我点点头。
「……啊……好像、好像——」
「唔。」
「好像……」
可是,此时我不说话了。
我想说明刚刚所做的梦,可是却发现到,自己竟不记得那是什么样的梦了。
「咦,我忘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不,我刚才真的还记得的……可是……」
莱纳一听,顶着愕然的表情瞪着我。
「我说西昂啊。」
「嗯?」
「有男人要说梦境给我听,我觉得很恶心。」
他这样说。
我一听,忍不住笑了。
「啊……啊,是吗?说的也是。」
「就是啊。」
「对不起。」
「不用了,没那么严重,倒是——」
莱纳说到这里,然后顿了一下。
「所以?」
他又说道。
可是我不懂他的意思。
「咦?所以是什么意思?」
于是莱纳耸耸肩。
「我是说你的梦。很不舒服的梦吗?或者是好梦?」
他这样问我。
我再度回想着。
可是还是想不起梦的内容。只知道一件事。
那个梦非常地——
「……我觉得好像是一个很不舒服的梦。」
「真的?」
「嗯。」
「那还好我把你叫醒了。」
我闻言又笑了。
「嗯,还好你把我叫醒,谢谢了。」
莱纳也笑了。
「其实是这样的~你在梦中说了一些『嘻嘻嘻,被熟女的胸罩包围,我真是太幸福了啊~』之类的梦话,所以老实说,我还犹豫着要不要把你叫醒呢。」
「我说了那种话?」
「说了。」
「糟糕……我的嗜好泄底了吗……」
「唔,你承认得这么干脆,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啊哈哈。」
我一听,又笑了。
然后看看房间里的时钟。
已经是早上六点了。如果莱纳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就等于是从两点一直睡到现在了。
顺便要说的是,工作的截止时间是九点,只剩三个小时。
「……那么,该开始回到工作上了吧?」
我说道。莱纳闻言,又露出不耐的表情。
他用力地敲敲我桌上的文件。
「已经做完了。所以你立刻到隔壁的房间,给我上床睡觉去!」
他这样说。
「咦?」
我看着莱纳的脸,然后又看着桌上的文件。
文件都处理好了,企画书也整理出来了。
我又抬头看着莱纳。于是,他仍然顶着那张昏昏欲睡的表情。
我凝视着那张佣懒的脸说道:
「……咦?那个,不会是你一个人全部做完了吧?」
「嗯。」
「为什么?」
「因为距离截止时间没多少时间了,有什么办法呢?」
「可、可是,为什么你一个人……为什么不把我叫……」
可是莱纳打断了我的话。
脸上的表情嫌麻烦似的皱紧,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刻意把视线移开。
「啊,真是烦死人了,叫你也叫不醒啊。」
他这样说。
可是,他在说谎。
很容易就会被戳穿的遗言。
一看就知道。
所以,我又笑了。
所以,我又想哭了。
所以,我又觉得好幸福。
只因为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只因为这么小小的一件事,为什么就会有这样的心情?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做了那么阴郁的梦,即使看到了绝望,吶喊着好痛苦,却只因为这小小的……
只因为这小小的平稳的感觉,心情就都恢复了。
所以,我看着莱纳说:
「谢谢了。」
莱纳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我又笑了。
「谢谢你了,莱纳。」
「真是的,烦死人了烦死人了!算了,你赶快去睡觉吧!」
我闻言点点头。
「不用了,我已经睡了四个小时了,现在可以跟你一起继续工作了。」
「我还没有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莱纳吶喊着。
一如往常的景象。
一如往常的发展。
我又笑了。
我又笑了。
我拚命地笑着,笑到只要稍一不留神,泪水就要决堤的地步。
「…………」
可是。
可是,此时我又发现了。
这是不对的。
这个景色。
这个景象。
已经是过去的记忆了。
是经常梦到的梦中景色。
只要想哭,就会做的梦。
只要感到悲伤,只要心情感到沮丧的时候就会做的梦。
事实上……
事实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本来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那个时光,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是的。
因为没有永远。
不管我再怎么吶喊。
不管我再怎么哭叫,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都没办法要到「永远」。
时间流逝,齿轮转动。
推着我的背,要我往前。
时间已经到了。
必须从梦中醒过来了。
世界在等着。
现实在等着。
所以,必须从梦中醒过来。
所以,必须睁开眼睛。
明明知道这个道理。
明明知道是这样的。
可是。
可是,莱纳,我……
我……
「……心情好沮丧啊……」
西昂·阿斯塔尔这样说。
再度睁开眼睛。
于是,他发现自己身在雨中。
天空是阴暗的。雨势仍然不断地增强,泪水都被流走了。
不,应该说泪水都已经流干了吧?
西昂已经分不清那是泪还是雨了。
然而,他还是再度闭上了眼睛。
为了止住泪水。
为了止住没有意义的泪水。
为了止住没有意义的雨水。
西昂闭上眼睛。
然而,闭上眼睛之后,前方的黑暗当中已没有梦想。
那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现在是往前进的时间。
做选择,往前进的时间。
「……往前进吧。」
西昂睁开眼睛,把金色的眼睛望向自己的身体底下。
他看到莱纳。
失去了意识的莱纳。
总是睡得一头乱的黑发被雨水淋湿了,连衣服也湿了。
如果再待在这里……
「……会感冒的……」
西昂轻声道。
然后,他从腰际拔出一把刀子。看着刀子,雨滴弹跳的刀刃部分映着他自己的身影。
面无表情,空虚的倒影。
「…………」
是人的身影。还是人的身影,还没有完全被那个给吃食殆尽的人的身影。
所以,现在他要做的事情是可以根据他自己的判断来做选择的。
「…………」
西昂用力地握住刀子,然后缓缓地放下刀子。
慢慢地、慢慢地,将刀子抵在莱纳的脖子上。
接下来,只要把刀子推进去就可以了。
接下来,只要把刀子微微地推进去就好了。
一切就会因此而结束。
苦恼将会因此而终结。
莱纳将因此而获救。
「…………」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活下去,莱纳将会成为不死身。他将会成为怪物的供品,永远的痛苦、永远的绝望将会持续下去,他将会坠入无限的黑暗当中。
如果现在不杀了他。
如果现在不杀了莱纳。
现在——
「……杀了他。」
西昂命令自己动手,力量注入拿着刀子的手上。
「……杀了他。」
世界变得如何都无所谓。
其它的事情都无所谓。
为了救朋友……为了救挚友……
「……要杀掉他。」
手在颤抖。拿着刀子的手在颤抖。
再一下。
只要再把刀子往下压一下。
一切都可以因此而终结了。
「………………」
他看着莱纳,顿时记忆在心头萦绕。没有必要的记忆又在心头萦绕。雨水应该已经流干了,泪水应该已经流尽了,然而,无谓的记忆又在脑海中萦绕。
第一次认识的时候。
第一次笑的时候。
没有必要的记忆在脑海中盘旋。
佣懒的脸。昏昏欲睡的脸。没有干劲的脸。生气的脸。这家伙顶着生气的脸说——他说,不是虚幻的。他说,你做得已经很够了。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不知道我一直在做什么?明明不知道我背叛你到什么地步?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那家伙却说——我不会放弃你。
他说,我们一起走吧。
他说,我要从那边,从那个黑暗当中把你拉回来。
总是顶着那张嫌麻烦似的脸。总是顶着那张昏昏欲睡的脸。总是顶着那张生气的脸。尽管如此,最后却还是对着我笑。
所以。
所以我——
「……要把你从黑暗当中……」
雨下着。
雨下着。
用力地握着刀子,伸向莱纳的喉头。
「从黑暗当中……我要把你从黑暗当中救……」
然而,此时……
「…………」
他不说话了。
刀子没办法取下……莱纳的性命。
莱纳仍然睡着。
西昂凝视着那张脸。
凝视着朋友的,那张傻瓜般、失去意识的挚友的脸,西昂悲哀地笑了。
他放开了刀子。
刀子就这样掉落地面。发出锵的高亢声音,掉落地面。
然而,莱纳还是没有醒过来。顶着一如往常那张佣懒的脸,睡得很幸福的样子,宛如没有任何不安,傻傻天真般的睡着。
这张脸和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是一样的。打从西昂第一次认识这家伙时,他就老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一点干劲都没有。
西昂见状笑了。无限爱怜地、悲哀地笑了。
他站起身。
「……啊,可恶……你赢了。我没办法杀了这家伙……」
他这样说。
于是,声音突然响起。
声音从他的身体内部响起。
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
「没有人……没有人赢。你就是我。」
「…………哈哈。」
西昂笑了,语带哭意,充满自嘲。
「……说的也是,你就是我。」
「嗯。」
「……我……我们,好脆弱……」
「嗯,但是我们仍然往前走。」
「背叛朋友?」
「…………」
「把朋友当成供品,往前走?」
「…………」
「……我们把朋友当成活生生的供品,把朋友打进地狱,然后往前走?」
「……是的。」
「让人无法忍受。」
「嗯。」
「我无法忍受。」
「嗯。」
「然而,然而我却是一个连杀莱纳……连救莱纳都没办法的懦夫。」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少胡说八道。」
「不要再苛责自己。」
「……少胡说八道。」
「你的选择并没有……」
「不要胡说八道!你懂什么?!你究竟懂什么?!」
西昂狂叫道。
西昂在雨中狂叫。
心就要死了,再这样下去,心将会死去。绝望将埋葬心灵,被黑暗、被漆黑的黑暗给吃食殆尽。
不行了。
已经不行了!
已经——
「……我想消失。」
片刻,另一个人的声音悲哀传出:
「……是吗?」
「……吃掉我吧。让我消失。我的心……奉献给你。」
「……嗯,我明白了。放心吧。你不需要再苦恼了。接下来……接下来由我负责。」
「……对不起。」
「嗯。那么,你消失吧。」
西昂点点头。
闭上眼睛。
于是。
「…………」
「…………」
「…………」
「…………」
接着,西昂再度睁开眼睛。
他从内心深处啃食悲伤,来到外头。
外头依然是一片雨声。
外头依然是一片黑暗。
他看着自己的脚底下。
看到在他脚边的同伴。
朋友。
挚友。
活生生的供品。
绝望。
西昂看着绝望,压着胸口,心果然就要死了。黑暗就要将心灵整个掩埋了。
好想哭。
好想吐。
好想吶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谁让我从这种痛苦、从这种悲哀当中解放出来啊——
他想这样吶喊。
然而。
尽管如此……
「……我,要往前走。」
西昂这样说道。
对消失于胸口内部另一个自己说。
对做了甜美的梦、做了悲哀的梦的另一个自己说:
「……没问题。我没问题。我要,往前走……」
于是,他往前走了。
在雨中。
在雨势猛烈的雨中。
走向黑暗的对面。
突然,他停下脚步。
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着后方。
「……我们……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但是……最后能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莱纳。」
他喃喃说道。
然而,莱纳没有醒过来。
雨下得这么大,他却好像感觉很舒服似的睡着。
西昂见状笑了。
很喜悦似的笑了。
然后。
然后他——
「……再会了。」
他又往前走了。
再也没有回头。
因为只要一回头,心意就会动摇。
所以,他不再——
「…………」
他不再回头了。
☆
于是,世界的景象一口气整个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