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母女与青年(2 / 2)
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我不懂──我究竟不懂什么了?
还有,和阿巧之间的约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之后──一切都很正常。
回到房间的美羽恢复平时的开朗。而我也配合她,以正常的态度应对。
在我们边看电视边谈笑的同时,夜色渐深。
时间来到晚上十一点。
差不多是该上床睡觉的时候了──可是,我们有一个非在就寝之前解决不可的问题。
那就是──决定谁睡哪里、要怎么睡的问题。
「巧哥,机会难得,要不要和我一起睡、同盖一条棉被啊?」
看著房间中央排成川字的三条被子,美羽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这么说,阿巧则是一脸困扰。
「我怎么可能跟你一起睡……」
「嗄~有什么关系嘛。我们以前不是经常一起睡吗?」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美羽,别开玩笑了,那种事情妈妈是不会答应的。」
「什么嘛,这和妈妈又没关系。妈妈自己一人去角落睡就好了啊。」
「……谁晓得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你得睡我旁边才行。我要挡在你和阿巧中间,好好看守。」
「嘴巴上这么说……你该不会其实想自己钻进巧哥的被窝吧?」
「啥……我、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经过一番争论,最后我们决定让阿巧睡中间。好吧,这应该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我们三人各自就寝,关掉电灯。
熄灯后,虽然一度因美羽企图钻进阿巧的被窝而引起骚动,不过那也只持续了大约五分钟。
黑漆漆的房间很快就安静下来。
没有人说话。
他们两人好像已经睡著了。
可是我却──迟迟无法入眠。
因为阿巧睡在旁边而紧张……这虽然也是一个原因,不过还有别的事情更令我烦恼。
那就是美羽的事情。
自己的女儿在想什么──我在被窝里不停思考这一点。
我虽然配合美羽,在两人面前装作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是一旦四周变得安静无声,我就无论如何都会开始想东想西。
整颗脑袋愈想愈混乱──
「…………」
因为怎样都睡不著,于是我悄悄地出了被窝,然后小心不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
独自走在昏暗的走廊上。
仅凭著照亮脚边的微弱灯光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自动贩卖机的光线映入眼帘。
我买了不含咖啡因的茶,背靠著墙啜了一口。
墙壁的另一侧是整面玻璃。
可以清楚望见外面的景色。
夏天的群星,在玻璃另一头的夜空中闪烁。
虚渺却美丽的点点星光夺走了我目光──而就在此时。
「绫子小姐。」
呼唤我的声音传来。
回过头,阿巧正朝我走来。
他带著有些担忧的神情,注视著我。
「阿巧……」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晚还出来。」
「……因为我睡不著。阿巧,你该不会也是吧?啊!……抱歉,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其实我也睡不著,一直都是醒著的。因为发现绫子小姐出来了,才跟著追出来。」
阿巧似乎同样难以成眠。
「居然在旅行时睡不著觉,感觉好像小孩子喔。」
「就是啊。」
我打趣地这么说,阿巧也苦笑回应。然后,他忽然望向玻璃另一头的夜空。
我也循著他的视线,再次望向夜空。
「今天的星星好美喔。」
「就是啊。我在浴池时也这么觉得,真的好美呢……」
「浴池……」
「没错、没错,就是房间的露天浴池,那里的景色真的好好──」
话说到一半,强烈的羞耻感顿时袭来。
唔哇啊,糟糕!
我怎么会自己提起混浴时的话题啦!
果不其然,阿巧红著脸,露出浑身不自在的表情。他大概是回想起混浴的事情了。我也同样回想起来……整个人害羞到不行。我根本是在自掘坟墓吧。
在一片尴尬的气氛中。
「那个……绫子小姐。」
阿巧开口,重启话题。
「我看你刚才表情闷闷不乐的……你还好吗?」
「……我有露出那种表情?」
「这个嘛,还挺明显的。」
阿巧一副难以启齿,却又明确地回答。
我停顿了一会,才没辙地静静吐了口气。
「……嗯。其实,我现在……有点烦恼。」
「莫非是……美羽的事情?」
「唔,你果然感觉得出来吗?」
「当然啦,只要看到她最近的举动就知道了。」
阿巧一脸不悦地说。
看样子,阿巧对于美羽最近的骤变也颇有意见。
「……其实,我们两个刚才起了点争执。」
「争执……?」
「啊!不过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并没有到吵架的程度……只是该怎么说,感觉就像齿轮无法顺利地咬合。」
无法咬合。
我看著女儿、女儿也看著我,明明互相面对著彼此,目光却不知为何没有相对。尽管互相交谈著,却有种彷佛身在不同次元一般奇异的疏离感。
「我不懂美羽心里在想什么……就算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肯说……因为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发生,让我感到有些混乱。」
不明白。
不懂美羽的心情。
即使鼓起勇气问了,却还是遭到对方拒绝。
尽管狼森小姐曾经鼓励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我依旧无法乐观地思考。
「……如果……」
思绪逐渐沉向黑暗,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无济于事的事情。
思考起一些想了也没用的事。
「如果我是她真正的妈妈……是不是就能做得更好呢?」
若是真正的父母。
若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子。
若是已故的姊姊。
是否就能更加理解女儿的想法呢?
又或者即便无法理解,也能够沉稳安心地面对一切,而不会像我这样惶惶不安呢?
「假使我们是真正的母女,是不是就能更──」
「──绫子小姐。」
强硬而严厉的说话声,在我几乎要被黑暗所蒙蔽的心中响起。
赫然抬头──只见阿巧以严峻的眼神凝视著我。
「你要是再说这种话,就算是开玩笑,我也要生气了喔。」
「咦……」
「绫子小姐──怎么可能不是美羽真正的妈妈呢?」
他以彷佛发自内心真挚无比的语气说道。
「绫子小姐这十年来陪伴在美羽身旁,给予她比谁都来得浓郁的爱,将她抚养至今……那份心意如果不是真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
「美羽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如果有人说绫子小姐『不是真正的妈妈』,我绝对不会原谅对方。即便那个人是──绫子小姐自己也一样。」
「阿巧……」
平静的怒气,及其背后多上好几倍的温柔──面对如此激烈的情感,我感到胸口徐徐地发热。
明明心脏怦怦地猛跳,心情却十分平静安稳……一种不可思议的安详感将我包围。
「……也对。抱歉,说了这么没出息的话。」
我真是太没用了。
居然发了这种毫无建设性,徒有空虚的牢骚。如果是「真正的妈妈」就怎样怎样……这种话虽然听起来像在烦恼,实际上也不过是逃进自虐里罢了。
「……我才应该道歉才对。我一不小心就说了自以为是的话。」
「不,别这么说。谢谢你,阿巧。多亏有你,我现在觉得舒坦一些了。」
我嘻嘻笑道。
「好不思议喔……感觉阿巧的话……一下子就在我心里渲染开来。」
比其他任何人的话,更能深深打动我的心。
对此,我一直都感到很不可思议──但是现在我稍微懂了。
那一定是因为阿巧是真心替我著想。
几乎要满溢的心意乘著话语,传达至我内心深处──
「阿巧果然……对我来说很特别。」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脸忐忑,用像在期待些什么的眼神看著我。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小心说了相当引人误会的话。
「咦……啊,不是,呃……我、我说的特别并没有奇怪的意思!该、该怎么说呢……」
我拚命想办法自圆其说。
「相、相处时间的长短……果然有差呢!因为阿巧过去一直关注我,我才能够坦然地相信阿巧所说的话,我就只是这个意思,并没有太深的含意……」
「……不只是『过去』喔。」
他朝著努力找藉口的我踏近一步。
然后。
用两手──抓住我的双肩。
「咦……」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我心跳加速。
大而骨感的,男人的手。
但是抓住我的手却非常温柔,而且微微地颤抖。
只有微弱光线的昏暗走廊──
正面注视我的诚挚眼神。
眼眸中尽管流露出紧张与不安,却也蕴藏著更加丰沛的热情与决心。
「假使绫子小姐允许,我『今后』也想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和你在一起……」
「阿巧……」
我彷佛快被吸进他坚定不移的眼神中。甜蜜而激情的话语几乎融化我的心,整个脑袋像是喝醉般昏昏沉沉。
「绫子小姐……」
他微微在手臂中施力,将我拉近。
我已经没有力气抵抗了。
只能任凭摆布。
(插图016)
「「…………」」
我俩默默地凝视彼此。一秒、两秒、三秒……好似永恒又宛如剎那的奇妙时间之流,将我俩团团围绕。感觉好像即便不交谈,彼此的心意也能相通。
这里没有别人。
正看著我们的,就只有夏季的夜空。
既然如此──唯独此刻,或许可以将所有的伪装和藉口褪去,将自己全然地交付给眼前的青年。
阿巧的脸慢慢地靠近。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抵抗,而是自然地闭上双眼──
啪哒啪哒。
忽然间,走廊另一头传来穿著客房拖鞋走路的脚步声。
「「~~~!」」
我们反射性地往后退,拉开彼此的距离。
朝这边走来的──是一对四十多岁的陌生夫妻。可能和我们一样是住宿旅客吧,他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经过我们身旁。
我屏息等待他们的身影消失。
心脏……扑通扑通地高声跳动。
另一方面,原本昏沉的脑袋则是急速冷静下来。
「……!」
等等,等一下。
我……刚才想做什么?
阿巧刚才差点要对我做什么?
惨、惨了惨了……!刚才的情况实在太不妙了……我居然自然而然、不由自主地委身于他,脑袋变得好像喝醉了一样,一瞬间有了「什么都无所谓了」的念头……!
怎么搞的?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旅行魔法?
「……绫子小姐。」
「是、是的!」
我不由得身体一震、转过身去,结果方才浓烈到令人害怕的热情,已从他眼中彻底消失。
阿巧一脸难为情地用惋惜的语气说。
「已经很晚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说的也是。」
我无力地点头。
之后,我们便一起走回房间。
感觉松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遗憾的,极其复杂的心情。
最初的烦恼是稍微缓解了,然而这下似乎又得为了别的理由无法成眠。